“浪漫傳奇”在《紅字》的創造性運用

張昕華

（漳州城市職業學院教師教育系 福建漳州 363000）

霍桑(1804-1864)是美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美國文學的奠基人，被譽為美國的“莎士比亞”。霍桑在美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具有非常的影響力,一生創作了近百部作品,其中《紅字》被認為是霍桑最偉大的作品。《紅字》自出版以來備受關注、飽受爭議?；羯Ｔ凇都t字》中一直堅持說他寫的是“浪漫傳奇”，而不是小說。就此不同的學者有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有的堅持認為《紅字》是部成功反映清教社會的小說，有的認為，《紅字》是美國“浪漫傳奇”典范之作。

關于霍桑的“浪漫傳奇”研究既非常有意義同時又充滿挑戰。霍桑的“浪漫傳奇”在美國文學史上是舉足輕重的，同時在霍桑時代，“浪漫傳奇”被認為是異類甚至是不合時宜的，是不受公眾認可的。霍桑的“浪漫傳奇”極具特色，由此入手，有助于更好地理解《紅字》。

一、霍桑借助“浪漫傳奇”來迎合當時的文學市場

霍桑的寫作生涯始于短篇小說的創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屢屢受挫，他曾抑郁地承認自己是“最無名的美國作家”，甚至還曾經把當時的作品付之一炬?；羯ｋm然聲稱不為市場而創作，但事實上創作《紅字》時已陷入了生活困境。作為一個以寫作為生的作家，霍桑不得不考慮作品要遵從于當時的主流文化，以便使作品能被公眾所接受。為了迎合大眾的期待視界，以達到迎合當時文化市場的目的?；羯Q心放棄創作小說轉而依靠“浪漫傳奇”來吸引讀者。

霍桑對待“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是極其謹小慎微的。換言之，霍桑在構思時是充分考慮讀者的感受的。為了更好地分析霍桑采用的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有必要關注下讀者反映論的主要觀點。

產生于20世紀60、70年代的“讀者反映論”更強調讀者在閱讀理解作品中的主動性和積極性。這一批評理論認為讀者早已把自己已有的認知水平和經歷融入作品閱讀之中，也就是讀者已有了的閱讀的“期待視野”。它是使閱讀成為可能的首要條件，“視野”是指從傳統和成見中接受的經驗和知識。正所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德國文學評論家、接受美學創始人堯斯認為，讀者進入文本閱讀時早已不自覺帶入了自己的“期待視野”，因此讀者在文本閱讀中起著重要和不可缺少的作用。在堯斯看來，閱讀者所處的社會歷史環境以及受其影響產生的道德觀、審美觀、價值觀、道德行為規范無不影響著閱讀者對文本的判斷。

因此作者在創作時要考慮讀者的期待視野，因為它關系到作品能否被公眾接受。霍桑時代的文學市場主要被當時女性作家所構建的“期待視野”所占領。這些女性作家擅長創作情感小說，擁有了相當的讀者群。霍桑雖然對這些女性作家非常不屑，認為她們是一群“胡寫亂畫的女流之輩”。但實際上他也不得不跟這些女性作家競爭文學市場?；羯Ｔ趧撟鳌都t字》時謹慎地給自己的“浪漫傳奇”定下了風格，密切關注讀者的參與。霍桑在塑造人物形象時有意識地去關注讀者的“期待視野”，當時女性作家慣寫的主人公是女性，而且是“年輕佳麗”，常見主題是“性越軌”和“良心譴責”。一經比較，《紅字》難免有這些痕跡，只是《紅字》語言上的象征性和模糊風格，如“紅字”“野薔薇”“夜空幻影”等，能滿足當時讀者的期待視界，更留給讀者更多的想象空間，也贏得了市場的需求。因此《紅字》也被一些文學評論家譽為“浪漫傳奇”巨作。D.H.勞倫斯認為，霍桑是一個善于偽裝的作家，懂得將被當時社會所不容的東西包裝一下，表達出來。美國早期社會百科全書的一位編輯，他公開宣稱《紅字》是一部浪漫傳奇而不是小說。

二、霍桑的“浪漫傳奇”的藝術表征

為了達到迎合美國當時主流文化的目的，霍桑發揮了心理分析和善于想象的巨大才能，選擇了清教主義背景下宗教與人性論辯這一嚴肅的主題，以揭示人類真實的內心世界。歷史上浪漫傳奇被認為是與小說相對的一種藝術形式，Clara Reeve認為，小說是真實生活和情感的寫照，而浪漫傳奇則是以充滿想象力的語言描繪了未曾發生的事情或者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同于當時的小說家，創設復雜人物關系，設計許多次要的情節和背景，來增加作品的可讀性。霍桑主要通過刻畫作品中人物的心理來構成完整的故事情節，吸引讀者的。雖然被普遍地稱作小說，《紅字》實際上是“浪漫傳奇”，作為一種文學藝術形式，它既區別于現實主義小說，也有別于傳統意義上的浪漫主義。霍桑的“浪漫傳奇”獨具風格，霍桑善于運用想象力來揭示作品中人物內心的真實世界，進而反映現實生活。在《紅字》里，霍桑的“浪漫傳奇”達到極高的藝術水平。

霍桑寫道：“Romance must not swerve aside from the truth of the human heart.”（浪漫傳奇不應脫離人物的內心真實）盡管這在當代的作家看來是難以接受的，霍桑卻能成功地窺探作品人物的內心世界，進而構成了完整的故事情節：一個已婚婦女海絲特與牧師丁梅斯迪爾的婚外戀故事。借助于豐富的心理描寫，作品深刻反映美國早期社會文化、思想和生活?；羯１砻嫔蠘O力為浪漫傳奇辯解，暗地里遵循當時的主流文化。

借助于“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霍?？梢栽谔撆c實的世界中反映作品的主題?；羯９P下的現實社會不是以寫實的手法描繪出來，而是借助于“中間地域”，想象著作者獨坐在朦朧的月光下，借助于亦真亦幻的感受，霍桑創造性地讓作品中的人物悉數登場，進而構成了一個個完整的故事情節?，F實與幻想之間的交點正是霍桑創作《紅字》所要表現的神秘效果，給自己極大的創造空間也讓讀者分不清故事是源自客觀現實還是作者的想象，正是這種虛實交替的意境留給讀者無盡的想象空間?！爸虚g地域”比較準確地詮釋了霍桑的“浪漫傳奇”特性——獨創性和偏離性。作品中怪異的夢魘正是霍桑對于清教社會的思考和豐富想象力的結合。而霍桑又一高明之處在于能讓閱讀者感到怪異的夢魘又仿佛是真實的存在。又如在前言《海關》里，霍桑用平實的語言交代了整個故事發生的地點—薩萊姆鎮?！八_萊姆鎮是我的故鄉，盡管我童年時期和成年時期在這里居住的時間都不長，但它過去和現在都令我魂牽夢縈?！薄拔沂窒碌暮ｊP官員大多是輝格黨人。作為新的檢察官，我是一個不問政治的人。”通過以上的敘述讓讀者感受到作品中的故事場景、人物情節都是真實可信的，作品具有相當的可讀性。同時霍桑又能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而不像小說那樣需要受到極大的限制。

在《紅字》的前言里，霍桑用不少的筆墨交代了他創作該作品的源動力：

“……在這熟悉的屋子里，月光灑落在地上，如此潔白，把屋里的每件東西照得清晰可辨，然而又較早晨，中午時分模糊—這種環境對傳奇作家去結識他那幻覺中的朋友是最適宜不過的了，屋子里的一切雜物……都能看得清楚，卻又被那不同尋常的月光神圣化了，以致他們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本質，成了精神的東西……，這房子成了介于真實世界與神話幻想中的中間地域……如果一個人獨坐在這屋里面而不能幻想出一些奇異的事情來，使他們看起來像真的一樣，那他永遠也別想些什么傳奇?！?/p>

霍桑創造性地采用“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寫并因此得到了支持者甚至是對手的極大關注。面對一個迫切希望建立美國獨特文學的“闡釋共同體”、置身于一種急于擺脫傳統“浪漫傳奇”傳統的“閱讀視界”，霍桑巧妙地運用“浪漫傳奇”來揭示清教社會的殘酷和人性的本質。

三、霍桑“浪漫傳奇”對美國浪漫主義的貢獻

浪漫主義起源于歐洲文學，在中世紀時達到繁榮。在文藝復興至19世紀中葉數百年間的歐洲文化血脈里得到傳承和發揚。傳統的浪漫主義更多地敘述了遠離現實生活的傳說，離奇怪異的故事。美國的浪漫主義發展于美國經濟、政治文化的快速發展時期?；羯Ｔ凇都t字》里對“浪漫傳奇”的特征作了精辟的詮釋：“傳奇在處理作品形式和素材上面能有一定的自由?！?/p>

霍桑在《紅字》中第一次賦予浪漫傳奇美國本土特色，反映了美國人的心靈，符合美國人心理的特殊要求。霍桑對于“浪漫傳奇”的理解使美國的“浪漫主義”向前邁出了一大步?；羯Ｍ瑫r代的作家都認同“浪漫傳奇”具有不同于小說，可以自由創作的特點。但只有霍桑能將“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運用到了極致。在霍桑之前，浪漫主義被認為是一種詩歌或者散文藝術表現形式，常常表現對那些遙遠、陌生、理想化、怪異、夢幻的主題。而霍桑的“浪漫傳奇”給予了作家創作上更多的自由，作家可以自由地描述經過想象和加工后景象的真實。霍桑的前輩如華盛頓·毆文、庫柏和同時代的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也對“浪漫傳奇”極為關注，但是他們認為浪漫主義的風格是有悖于當時美國社會、政治和文化現狀的?；羯Ｔ谧髌分胁捎脭⑹龅姆绞皆O定了一個神奇的背景，或者說他更專注于人物的內心世界的描寫。當然美國浪漫主義吸收了傳統的浪漫主義的精髓，霍桑的浪漫傳奇也不例外?；羯５淖髌分幸搀w現了浪漫主義的一些特征，如英雄式人物（高于老百姓）、虛幻的冒險、特別是超出常理但是卻是貌似真實的場景。霍桑高超的寫作手法使他的作品更令讀者覺得真實可信，充滿了魅力。

霍桑在《紅字》中一再聲稱他寫的是“浪漫傳奇”而不是小說?；羯ＵJ為浪漫傳奇作家可以更為自由地創造出一個不同于現實的虛擬世界。借助于“中間地帶”理論，霍桑探索了英格蘭的罪惡歷史，有效地回避了用簡單的言辭來附和當時盛行的高度贊美美國社會的完美和人性復興的樂觀精神。借助于浪漫傳奇,霍桑突破了狹隘的道德說教,他對浪漫傳奇的闡述改變了19世紀初期美國批評家對浪漫傳奇的懷疑態度?；羯寺髌婧托≌f的區分幾乎成為19世紀美國文學的一個傳統。

霍桑生活的時代正值美國剛取得政治、經濟、文化的獨立，美國彌漫著一股極度自負的情緒,這個年輕的國家不僅要有別于歐洲,而且要在方方面面超過歐洲?；羯s從新英格蘭的清教歷史上發現了上一代人犯下的罪惡依然存在于下一代人中?；羯＝洺１环Q為是“浪漫主義作家”，但從更嚴格的意義上講，霍桑是明顯區別于傳統意義上的浪漫主義作家?；羯Ｉ朴谟脭⑹鲂缘恼Z言描繪作品所反映的社會背景，在前言《海關》里，霍桑一再強調他敘述的真實性，并用較多的筆墨描寫了有濃厚清教主義思想的“我的故鄉薩勒姆鎮”的環境、冷漠無情的居民，也表達了對祖先和家鄉復雜的感情，對身為清教徒祖先的罪惡感，霍桑也介紹了海關的官員—慵懶、虛弱、滿足于現實生活的輝格爾黨人。

同時《紅字》更是借助象征手法和心理描寫來完成藝術創作，使《紅字》區別與當時的愛情小說，成為美國“浪漫傳奇”經典。不可否認的是，霍桑對美國后期浪漫主義產生同樣具有深遠意義的影響。不同于小說追求細節的逼真，浪漫傳奇揭示的是人類心靈的真實，反映的是嚴肅的主題。霍桑把《紅字》描寫成為想象與現實交替變換的世界，這里既有充滿清教主義濃郁氛圍的社會，又有大量主人公內心隱秘的描寫，借助象征手法和大量的心理描寫把一個保守缺乏人性關懷的清教社會展現在讀者的眼前?；羯２⒉皇枪铝⒌孛鑼懭宋锏男睦恚前衙總€人物的復雜的內心世界與人物的語言、神態甚至外貌有機地結合起來，挖掘人物隱秘的內心世界，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頑皮、怪異的小女孩珠兒—（活著的紅字）；道貌岸然的惡魔—齊靈沃斯；受人尊敬卻飽受良心譴責的牧師—丁梅斯代爾；渴望自由具有反叛精神但又深受清教思想影響的年輕女性——海絲特。

總之，《紅字》成功運用了“浪漫傳奇”這一藝術形式，既關注了清教社會下人物的不同命運，也受到公眾的認可。雖然浪漫傳奇并不是霍桑首創，但霍桑把“浪漫傳奇”向前推進了一大步?；羯ψ约旱摹袄寺髌妗庇兄逍训恼J識，他時時刻刻關注讀者的閱讀參與，讓讀者來填補信息的空白?；羯５摹袄寺髌妗辈徽撌窃诋敃r還是對后世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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