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冉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119)
量詞“條”是現代漢語中使用范圍較廣的一個詞語。劉世儒(1961)、王力(1980)和孟繁杰(2009)都曾對它進行過探討。王力、劉世儒認為量詞“條”是由名詞演變為用來稱量“條狀物”的量詞,再進一步虛化為用來稱量“分項的抽象事物”的量詞。孟繁杰認為用來稱量條狀物的量詞“條”和用來稱量分項的抽象事物的“條”,二者只在實義上相關,虛化為量詞后沒有直接聯系。我們認為這兩個量詞“條”沒有聯系,并在基礎上分析兩個“條”的關系及其演變軌跡,從認知和語法化的角度分析量詞“條”的產生及泛化機制。
“條”本義為枝條,《說文解字》:“條,小枝也。從木,攸聲。”兩漢時期,“條”已經可以用作量詞,既可以修飾絲帶、道路等條狀物(以下簡稱條1),也可以稱量法律條文(以下簡稱條2)。這兩種用法是從兩條不同的線索發展而來的,并且都在后代得到了發展。
1.先秦兩漢的起源和萌芽。“條”最初為名詞枝條,《詩經·國風·汝墳》:“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毛傳:“枝曰條,干曰枚。”“條”的“樹枝”義包含了[+長]、[+直]、[+一維]等語義特征,這些特征也都是條狀物所具備的,所以通過隱喻“條”可以用作修飾條狀物的量詞。“條1”用來修飾條狀物目前所見最早出現于東漢。如:
(1)“披三條之廣路,立十二之通門。”(班固《西都賦》)
量詞“條1”除了可以修飾“道路”外,還開始用于稱量帶子一類的長條之物。如《周禮·夏官·司馬下》:“五采繅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玉笄朱纮。”鄭玄注:“纮一條,屬兩端于武繅。”
“纮”是古代冠冕上的帶子。路和帶子這兩種事物與樹枝一樣都是長條狀物,可見量詞“條1”在選擇稱量對象時是取其形似,注重的是物體的長度和維度這兩個參數。
2.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演變和發展。魏晉南北朝時期,語言發生很大的變化。“在量詞發展史上,可以說,這是一個飛躍。”(劉世儒1965:6)量詞“條1”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也得到了很大地發展,其適用對象進一步擴大,使用頻率也進一步增加。
在修飾條狀物時,劉世儒先生在《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一書中認為,量詞條1可泛用于一切條狀之物。事實上,從劉先生的用例以及我們所掌握的語料來看,魏晉南北朝時期,量詞“條1”可以稱量的條狀物,只有絲帶、繩子、道路、灌腸、衣裙五類。如:
(2)趙飛燕為皇后,其女弟在昭陽殿遺飛燕書曰:“今日嘉辰,貴姊懋膺洪冊,謹上襚三十五條,以陳踴躍之心。”(《西京雜記》卷一)
(3)從平竇泰于潼關,周文因其規畫,軍以勝返,賞真珠金帶一條。(《北史》卷六十五《韓果》)
(4)采桑三市路,賣酒七條衢。(王褒《日出東南隅行》)
(5)以灌腸兩條,夾而炙之。(《齊民要術》卷九《灌腸法》)
(6)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繁欽《定情詩》)
例(2)中的“襚”是古代貫穿佩玉的絲織綬帶,是明顯的長條之物。衣裙的長條狀已經漸不明顯,但仍然是長形之物,且衣裙具有長和寬兩個維度,這說明量詞“條1”的稱量范圍已經擴展到了二維有邊界的事物。同時這種對形狀的要求不甚嚴格的名量搭配的出現,也說明“條1”的意義進一步虛化。
3.隋唐五代的興盛。隋唐五代時期,量詞“條1”一方面繼承了魏晉時代的用法,仍可適用于“道路、繩帶、衣裙”等長條或長形之物,且其使用更加廣泛。另一方面,“條1”用來稱量長形之物時范圍擴大到了被褥。如:
(7)憶昔三條路,居鄰數仞墻。(劉禹錫《酬鄭州權舍人見寄二十韻》)
(8)師曰:“一條繩子自系。”(《祖堂集》卷六)
(9)著破三條裙,卻還雙股釵。(施肩吾《定情樂》)
(10)死得一棺材,一條衾被覆。(《王梵志詩》卷二)
除了對上述事物的稱量,唐五代時期,“條1”稱量的范圍有了迅猛的發展。其可以稱量鐵棒、杖、藜、椽、筷子、蠟燭、琴弦、炭、玉等長條物。如:
(11)覓得一條長鐵棒,墳間呵責盡頭捶。(《敦煌變文》)
(12)與阿耶三條荊杖來,與打殺前家歌子!(《敦煌變文》)
(13)答曰:“川似三條椽。”(《唐才子傳》卷六《薛濤》)
(14)懶向人前著紫衣,虛堂閑倚一條藜。(《全唐詩》卷七百四十七李中《贈上都先業大師》)
(15)憑闌干欲折,兩條玉箸為君垂。(馮延巳《醉花間》)
(16)紅燭半條殘焰短,依稀暗背銀屏。(《全唐詩》卷八百九十五尹鶚《臨江仙》)
(17)五條弦出萬端情,撚撥間關漫態生。(《全唐詩》卷五百十一張祜《王家五弦》)
(18)西涼國進炭百條,各長尺余。(《開元天寶遺事》)
(19)景勝銀釭香比蘭,一條白玉偪人寒。(孫有《代夫贈人白蠟燭》)
鐵棒、杖、藜、椽、筷子、蠟燭、琴弦、炭、玉都是長、直、一維且有邊界的事物。此時“條1”還可以修飾流水、雷電、彩虹、冰雪、星宿、風等自然界中無邊界的事物。如:
(20)吟得楚天風雨霽,一條江水兩三山。(趙嘏《酬段侍御》)
(21)兩三條電欲為雨,七八個星猶在天。(盧延讓《松寺》)
(22)名齊火浣溢山椒,誰把驚虹掛一條。(徐夤《和尚書詠泉山瀑布十二韻》)
(23)今日訪君還有意,三條冰雪獨來看。(杜牧《雪晴訪趙嘏街西所居三韻》)
(24)遙認微微入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白居易《登觀音臺望城》)
(25)影疏千點月,聲細萬條風。(孟郊《井上枸杞架》)除了可以稱量長條狀物外,此階段,量詞“條1”的稱量范圍還擴展至煙、氣、火焰等具有長形運動軌跡的事物。如:
(26)日暮野人耕種罷,烽樓原上一條煙。(《全唐詩》卷五百十五 朱慶馀《都門晚望》)
(27)皇帝與高力士見一條紫氣,升空而去。(《敦煌變文》)
(28)千道光明遐邇照,幾條明焰色如霜。(《敦煌變文》)
煙、氣、火焰已經不長條狀或長形之物,但它們在運動時其軌跡可以看做具有線性的條狀特征。如例(27)就給人展現了一幅形象的視覺畫面,紫氣升空而去,空中仿佛還留下紫氣劃過的痕跡。
無論是長條之物還是長條軌跡都是一維的事物。隋唐五代時期,用“條1”來稱量二維事物的范圍也進一步擴大,其可稱量二維的無邊界的事物。如:
(29)修文坊巷西壁上舍一所,內堂西頭一片……又院落地一條。(敦煌契約文書斯一二八五“楊忽律哺賣舍契”)
“地”具有長和寬兩個維度。“道路”雖然也有寬度,但和其長度相比,寬已經可以忽略不計。“道路”在選擇量詞時,注重的是其長條形狀。
隋唐五代時期,“條1”的稱量范圍已經擴展到和人有關的事物,如眉毛、眼淚、血等,這些不是長條狀就是具有長形軌跡。如:
(30)嫩紅雙臉似花明,兩條眉黛遠山橫。(顧夐《遐方苑》)
(31)詩封兩條淚,露折一枝蘭。(李賀《潞州張大宅病酒,遇江使寄上十四兄》)
(32)前回忍淚卻收來,泣向秋風兩條血。(趙摶《琴歌》)
隋唐五代時期,“條1”除了稱量的范圍大大增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變化,就是可以稱量有生命的物體。趙中方先生(1989)認為,“從無生命發展到有生命,這是‘條’字用法的飛躍。”
(33)何曾見有一條蛇,都是忘心生兼執。(《敦煌變文》卷二)
(34)長安有豢龍戶……懿皇朝,龍戶上言:“龍池中走失兩條。”(尉遲偓《中朝故事》)
(35)領蚓數百條,如索,緣樹枝條。(《酉陽雜俎》續集卷二)
在稱量有生命之物時,量詞“條1”很明顯也是從“樹枝”義發展來的,因為蛇、龍也具有長、直這樣的特點,另外它們還和樹枝一樣具有柔軟、有彈性的特征。
從總體上看,隋唐五代時期,量詞“條1”的稱量范圍經歷了從長條之物到長條軌跡、從無生命到有生命的擴展過程。現在我們可以說,量詞“條1”可以稱量一切長條之物。
4.宋元明清的沿用和定型。宋代,量詞“條1”基本是繼承隋唐五代的使用規律,較為明顯地變化是其在稱量條狀物時不只限于具體的事物,有些名詞通過引申比喻等途徑產生了新的語義,“條1”仍能夠與之搭配,可見此時“條1”的稱量范圍已經從具體長條物擴展到了抽象長條物。如:
(36)仁只是一條正路,圣是行到盡處。(《朱子語類》卷三十三)
(37)這條活路,已被善導和尚直截指出了。(《五燈會元》卷二十)
例(36)、(37)的“路”是由實詞引申出來的具有抽象意義的“路”,已經不是我們實實在在能看到的路了。
量詞“條1”在隋唐五代時期已經可以稱量和人有關的名詞,如眉毛,宋元以后,其稱量的人體類名詞范圍有所增加,包括肢體、性命、心理等。如:
(38)德山老人一條脊梁骨硬似鐵,拗不折。(《五燈會元》卷七)
(39)狀元若到紅羅帳,扯住新人一條腿。(《全元曲》上)
(40)這回書單說一個官人,只因酒后一時戲笑之言遂至殺身破家,陷了幾條性命。(《醒世恒言》卷三十三)
(41)“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這一條心?”(《二刻拍案驚奇》)
“脊梁骨”、“腿”是長條之物,“幾條性命”“一條心”等表面上已經看不出和長條的關系,但仔細分析,我們仍然能夠找到和長條形狀的相關性。“命”即生命,就是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過程,“一條命”應該是一個時間上的長條,一個生命過程在時間上是長條的。“歇這一條心”或者“死了這一條心”都是打打消念頭的意思。一個念頭從產生到消亡,其軌跡可以看做是長條狀,或者也可以看做是時間上的長條。“心”還有“兩個人一條心”的說法,這是把兩個人的心連在一起,其長條之狀不言而喻。
量詞“條1”不可以直接稱量人,如“一條人”,但從南宋開始,其可以用于以“漢”為中心詞的“好漢、大漢”等。如:
(42)三條好漢、三條樸刀,唬得五個人頂門上蕩了三魂,腳板下走了七魄。(話本《萬秀娘仇報山亭兒》)
以“漢”為中心的詞之所以能用“條”,是會意好漢頂天立地的長條意象。
元明清時期,“牛”“驢”這種已有限制修飾量詞的動物也可以用“條1”來稱量,這是量詞“條1”泛化的結果。如:
(43)恰好的青牛背上駝的也是一條牛,只是顏色是個純白的。(《西洋記》卷十七)
(44)這一年,來到黃花鋪,在會友樓中吃酒,騎著一條驢,拴在下頭。(《彭公案》)
隨著新事物的出現,量詞“條1”在宋元明清時期可以開始修飾一些新興的事物,如“凳子”“桌子”“褲”“槍”等。
從總體上看,量詞“條1”所稱量的范圍在宋元明時期有所增加,但到清代,數量明顯減少。由于認知角度的不同,“條1”稱量的范圍泛化,導致一名多量,造成了信息的冗余。但語言自身在發展過程中又存在著調節與平衡的功能,“名”與“量”之間不斷選擇,在選擇中不斷淘汰,最終保存下來的是最直觀顯示事物特征或跟稱量的事物最具直接相關的量詞。
5.現代的使用情況。利用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對老舍的作品進行了統計,“條1”的稱量對象略有擴大,可用于“鼻梁”、“傷”等。如:
(45)他長得很體面:方方的臉,大眼睛,一條高而端正的鼻梁。(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46)“看!這每一塊疤,每一條傷,都與你有關系!它們永遠在我的背上。”(老舍《四世同堂》)
由于“鼻梁”形狀是長的,“傷”也有長條之狀,所以都可以用“條”來稱量。這是基于形狀的相似性而產生的引申。
量詞“條1”的強勢功能仍在繼續,其他已經有專職量詞修飾的名稱仍可用“條1”來修飾,如:
(47)一打起仗來,他就象一條激怒了的豹子似的,勇敢而機警地往前沖。(老舍《無名高地有了名》)
(48)原先哪,中國只有一條翅膀,事事都聽男人主張;今天呢,婦女跟男人已經一樣,不是有了兩條翅膀嗎?用兩條翅膀飛騰,不是飛得更高更遠,青霄直上嗎?(老舍《女店員》)
(49)不管她怎樣會修飾打扮,人們仿佛總以為她象一條大狗熊,盡管是一條漂亮的大狗熊。(老舍《四世同堂》)
通過用例我們可以看出量詞“條1”的強勢仍在繼續,有些保存在普通話中繼續使用,有些雖然在普通話中看不見了,但在方言中仍然繼續存在。
1.范疇擴展。范疇是知識存在的基本形式,它從原型成員開始向外擴展。范疇擴展呈現出程度性差異。在擴展途徑上,量詞“條1”經歷了從顯性長條物到潛性長條物、從具體長條物到抽象長條物的擴展過程。
(1)從具體長條物到抽象長條物。量詞“條1”稱量的事物從具體的長條物延伸到了抽象的長條物。從漢代產生之初到隋唐五代時期,量詞“條1”稱量的事物如“繩帶”、“道路”都是具體的可以看見的。到宋代,量詞“條1”的適用范圍進一步擴展,由實詞引申出來的具有抽象意義的事物也可由“條1”來稱量,如例(36)、(37)中的“路”已經是抽象意義上的路了。
(2)從顯性長條物到潛性長條物。量詞“條1”最初所稱量的都是顯性的長條物,是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長條形狀,如例(1)中的道路。“條1”范疇擴展后,它所修飾的事物已經不能看出它的長條形狀了,只有通過分析才能知道它和長條形狀具有某些相似的聯系,如例(40)中的“性命”,只有分析為從出生到死亡的整個過程,才發現其在時間上是長條的。
2.促動因素。促使“條1”稱量范圍不斷擴展的因素主要有兩個方面:隱喻和圖式轉換。
(1)隱喻。隱喻是量詞范疇化過程中最基本的促動機制。量詞在選定某一個或某一類名詞后,會自然地向性質或形狀上相似的名詞擴展,從而導致量詞的范疇擴展。這樣的促動因素即為隱喻。量詞“條1”源于名詞“樹枝”,樹枝具有細長的形狀,所以在選擇稱量事物時,“條1”率先選擇了和枝條一樣具有長、直特點的道路、繩帶,且其稱量范圍不斷擴大,到隋唐五代時期可稱量一切條狀物。
(2)圖式轉換。“圖式是人們在認識客觀世界的過程中基于身體經驗而形成的固定的認知結構模式。”(宗守云,2012)圖式和圖式之間有時候存在著轉換關系,圖式轉換的促動也是導致量詞范疇化的重要因素。量詞“條1”在隋唐五代時期可用來稱量“煙”“氣”等,這是因為“煙”“氣”在運動時形成了長條軌跡。長條軌跡和長條物體圖式的轉換導致了范疇的擴展。
“條”還可以引申為形容詞表示“通暢的”,進而又引申為名詞“秩序,規則”,如“井井有條”。表示“秩序、規則”的“條”引申為“有秩序羅列的規定性文字”,即“法令,條文,條例”。如:
(50)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戰國策·秦策一》)
王力、劉世儒等都認為量詞“條2”的產生方式是從本義到條狀物量詞,再虛化為稱量抽象事物的量詞。從語料上我們可以看出,量詞“條2”是由經常出現在計數結構“名1+數+名2”中“名2”位置上表“法令,條文,條例”的名詞語法化而來。
“名1+數+名2”的計數方式在西周時期已經出現,這種計數結構可以分為兩類,一種用法中,“名2”是對“名1”的重復,內部是一個主謂結構,“名2+數”為一個組塊,可以獨立成句。另一類用法中,“名1”是“數+名2”的計數對象之一,內部為同位結構。“主謂式‘名1+數+名2’是漢語計數的最初形式”。(吳雅云,2014)在主謂式的結構中,“名1”和“名2”所指的事物相同或相關,當“名1”的語義被凸顯時,“名2”的語義就會被弱化,同時,“數+名2”為謂詞性成分,其中數的部分被凸顯。到春秋戰國時期,“名1+數+名2”的結構有了更為廣泛地應用,位于“名2”位置的名詞不斷增多,語義類型不斷擴展。與“名2”搭配的“名1”不斷擴展。在這一擴展過程中,可以用在“名2”位置的語法化項逐漸形成一定的語義類型,即為物質類。在句法上,“名1+數+名2”既可獨立成句,也可以作句子的主語或賓語,其計數的句法結構在擴展。到了兩漢,“名2”所能凸顯的“名1”的物質類型由物質類擴展至形狀類,“名2”的語法功能也隨之擴展,這一發展說明個體量詞的語法范疇已經出現,“名2”已經由名詞語法化為量詞。
東漢時期,“條”經常出現在“名1+數+名2”計數結構中。如:
(51)又增法五十條。(《漢書·王莽傳》)
(52)今大辟之刑千有余條,律、令繁多。(《漢書·刑法志》)
例(51)中的“條”位于“名2”的位置上,和名1“法”指同一事物,都是“法令,條例”。例(52)中的“條”同樣與前面的“大辟”一樣,都指“大法”。在這種情況下,“條”的語義就有可能被弱化,這也為“條”提供了語法化的環境。在這一環境中,“條”既可以被解釋為名詞“法令,條例”,又可能被理解為輔助計數。由此可以看出,東漢時期,用來稱量法令的量詞“條2”還很不成熟,處于剛剛產生的狀態。
魏晉南北朝時期,處于“名2”位置上的“條”搭配對象語義所指不斷擴展,此時“條”不能再理解為本義,只能理解為標注某一類事物的語言單位,“條”也語法化為量詞。此階段,凡是可以分條羅列的事物、項目都可以用“條2”來稱量。如:
(53)喻問其五經義例十余條,遵明所答數條而已。(《魏書·李孝伯傳》)
(54)今輒略問數十條事,冀有余暇,一一為釋。(《高僧傳·解義篇》)
(55)阮思曠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恨唯此一條而已。”(《世說新語》)
(56)雖曰房中,而房中之術近有百余事焉;雖言服藥,而服藥之方略有千條焉。(《抱樸子·內篇》卷八)
隋唐五代時期,“條2”稱量的抽象事物進一步泛化。它不僅可以稱量能夠羅列出來的事物、項目,而且還可以修飾不可以羅列出來的事物。如:
(57)還有一條遺恨事,高家門館未酬恩。(白居易《重題》)
(58)欲識千條恨,和煙折一枝。(雍裕之《折柳贈行人》)
(59)不必如絲千萬縷,只禁離恨兩三條。(李涉《柳枝詞》)
綜上所述,“條”用為量詞的時代至遲不晚于東漢。“條1”和“條2”是沿兩條不同的道路發展而來。動詞“條”引申為名詞“枝條”,基于長條物和枝條的相似性,通過隱喻機制“條”轉化為稱量“條狀物”的量詞“條1”。在擴展途徑上,量詞“條1”經歷了從顯性長條物到潛性長條物、從具體長條物到抽象長條物的擴展過程。用來表示“條令”、“條例”的“條”經常出現在“名1+數+名2”結構中“名2”的位置上,條和名1用來指稱同一事物,名1語義被凸顯,條的語義就會被弱化,這就為條的語法化提供了環境。南北朝時期,處于“名2”位置上的“條”搭配對象語義所指不斷擴展,此時“條”不能再理解為本義,只能理解為標注某一類事物的語言單位,“條”也語法化為量詞,其稱量范圍在唐代也不斷擴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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