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說，他說

姜如月

一、你說

瓢潑大雨。

你，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執一柄油紙傘，在陡峭的山路上走著。風扯住長衫，雨摔在身上。風雨模糊了世界，將你置于混沌。你似乎是盲了，啞了，聾了，感覺不到世界的真實。但心中卻格外清醒，痛苦的回憶把你逼回風雨之中，逼到精神的死角，逼瘋你。

“誰滅了我大明王朝？！”你索性扔掉傘，要與混沌同歸于盡了！

“老天，我一介書生，為了盡節于國家聚民抗清。你卻不隨我愿，這是為什么！”你邊吼邊摶土砸向陰沉的天空。

“你這可惡的天，你有什么理，你說，你說啊——”你吼著，吼著，哽咽起來，重重地跪在地上。雨撲向你，好像要將你掩埋。

“不，不！”你又瘋了似的狠狠搖頭，“老天，你打不垮我。明朝雖滅，我心猶在，有形的江山已逝，無形的江山必在我這里重生！”你昂起頭，拼命地瞪著天空，雨模糊了眼。

但你突然沉思起來，迎著風雨嘆道：“我懂，滅明朝的不是清朝，是僵化的理學。走入絕路是必然。但我不甘，我是忠于國家的。”

“理學，理學。”你喃喃道“既然無力復國，我就與你同歸于盡吧！”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雷聲轟轟，地動山搖，你狂笑起來！“好！只要我滅了理學，就不枉對國家的一片赤誠之心。那時，我就自由了！”你更大聲的狂笑著呼喊，“哈！天，我不怕你，你借我三生三世疾風驟雨吧！我定要打個痛快！哈哈——”你笑著，笑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雨漸小，風收斂張狂的氣勢，混沌隱去了。一瞬之間，天地變換，氣象萬千！

“這，定是天意！”你站起來，望向遠方。

遠山青翠，天穹碧藍，雨水匯入河流，鳥兒開始啁啾，這是新的歷程。

面對如此壯美的山河，你，莊嚴地說：“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

二、我說

霧霾天。

有形的事物仿佛都已消弭于霧中。還好有混凝土的護佑，我們安坐在教室里，沒有被這霧霾所吞沒。

這是考前最后一節歷史課，老師讓同學們自由復習。我心煩意亂的打開書，跳過不重要的課時，在經常失分的“明末清初的思想活躍局面”那里停下來，開始用最快的速度掃過一行行文字，突然，一段話吸引了我：王夫之是清初的一位思想巨人。他以“六經責我開生面”的氣魄，對自先秦至清初的文化遺產予以批判總結。

“六經責我開生面”我看著這句話。不知怎的，就忘記了周圍讀書的同學，忘記了未來的考試。外面的霧霾，似乎將我卷入一場夢。夢里，我看見煙塵變幻為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一些人匆匆走著，急切的尋找能使自己安定的金錢、權力。其它的人，或不愿，卻懾于欲望的力量，也加入其中，為權力幫腔，為金錢作勢。——這些人哭著，笑著，將瘋狂和頹廢推向圣壇，一時間群魔亂舞，分不清了。

我回過神來，書聲依舊，同學們在奮力赴考。終點，就是高考，再堅持一年，就解放了。接下來，就是上大學，找工作，安居于某個城市。

可王夫之，卻說：“六經責我開生面”。我該把這別開生面的日子定在哪一天呢？一切似乎早已安排妥當。我早晚會走入社會這個大染缸，染著霧霾的顏色，消弭其中。

我不要這樣，不要。

我突然覺得，我們不僅沒為六經開生面，更可怕的是，我們繼承了它糟粕中的精華——奴性。

魯迅先生說：“在中國只有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時代。”

人們忙于奴役和被奴役，甚至沒時間思考對他們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或許奴隸越來越習慣帶著枷鎖，正如這霧霾，掩蓋的越來越多。

我開始同情王夫之，這位船山先生，決不會想到百年后要解開六經的束縛依然遙遙無期……

可我不愿當奴隸，不愿！

我拿起歷史書，更加認真的看起來，不為高考，為了未謀面的自由。

“六經依舊，生面未開，但總有一天，定會別開生面。”

我強忍著要流下的淚說。

三、他說

晴。

他坐在圖書室靠窗的位置，陽光流淌在書上。

這是2119年，五四運動200周年，中國剛剛進行了第六次科技革命。說是科技革命，不如說是科技毀滅。而且不僅影響科技，更解放了人的思想。人們摔碎高端的智能手機，砸爛電視電腦，從鋼筋水泥堆砌而成的城市涌向鄉村，呼喚著兒時熟悉的花草，河流的名字。物質世界的沉重包袱——權力、金錢，被對自然，純粹的生活的追求所擊碎，被異化的人，回到了生命之初的狀態。

他在看一本書——《船山遺書》。

他喜歡看書，在這晴朗明媚的日子里讀書，可謂人間一大樂事。

偶然間，他讀到一句寫在注釋里的話：“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

“古人啊。”他想到封建社會人被統治者奴役，想到了21世紀人被自己奴役。多少年，人們一直與這奴性抗爭，迷茫過、求饒過，墮落過，但人的內心始終呼喚自由。人們把對自由的思念寄托在精神上，懷著必勝的信念破浪前行。

或許是受這聯想的感染，他讀不下去了，站起身望向窗外：古木林立，綠草如茵，人們在這里休憩。不論男女老少，眼中都閃爍著生命初始的單純光彩，生命的活力在人身上涌動，如同巨大的海洋掀起驚濤駭浪。人，不再由誰奴役，人是自己的主人。

分散的人聚到一起，圍成圈唱了首他沒聽過的歌。

“你要相信，神圣光芒將會閃耀，不在未來，就在這一秒……”

他流淚了，千百年的罪孽，終于了結。

他輕輕的說：“生面別開，你們安心吧。”

責任編輯：次仁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