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郭沫若被譽為中國現代著名翻譯家,可是近年來只有《少年維特之煩惱》《浮士德》《新時代》《生命之科學》和《魯拜集》出版發行,僅僅只有這么幾部作品可能很難將郭沫若與翻譯家的稱號聯系起來。特別是隨著8卷本《魯迅譯文全集》(福建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和11卷本《周作人譯文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等現代文學作家翻譯作品集的陸續出版發行,讀者們對于現代文學作家的翻譯情形有了整體的認知,對這些作家的創作和中國現代文學史的研究也有了新的突破。相對于魯迅和周作人等來講,讀者們近年來讀到的郭沫若譯作卻寥寥無幾,這更令他們對郭沫若著名翻譯家的稱謂有所質疑。
不得不承認這么一個客觀事實,就是讀者們目前能夠購買到或者在圖書館能夠正常借閱到的郭沫若的譯作是比較少的。現在讀者們對于郭沫若翻譯作品可能比較熟知的就是《少年維特之煩惱》和《浮士德》。《少年維特之煩惱》近年來出版的版本比較多,既有普通的版本,也有美繪本,雖然《浮士德》的版本相對來講要少一些,但是畢竟它是名著,讀者們印象也會較為深刻。《生命之科學》(上、下)、《魯拜集》等部分郭沫若譯作也在近期出版過,但由于都是單本發行,造成的影響肯定遠遠小于《魯迅譯文全集》等系統性結集出版的其他現代中國作家的全套譯文。
郭沫若究竟有多少翻譯作品呢?據目前所能查閱到的資料來看,郭沫若生前共翻譯出版了29部單行本的譯作,其中小說9部、詩歌5部、戲劇6部、自然科學1部、哲學社會科學5部,藝術理論2部,再加上1980年由郭沫若的子女整理出版的《英詩譯稿》,其實郭沫若共有30部譯作。這些譯作主要有英、德、日、俄等多個語種,字數約500多萬字。隨著這些數據的統計和比較,那么另外一個問題肯定就縈繞在讀者心目中,為什么郭沫若有那么多的譯作,但他的影響力卻遠不如魯迅、周作人等人呢?
別的原因暫且不論,僅僅就讀者能夠閱讀到郭沫若譯作的文本就很少,因為郭沫若絕大多數譯作在1950年后就沒有再出版,還有一些譯作在20世紀50年代雖然有過再版,但在此之后也沒有再版過,還有一些譯作干脆就只出版過一次,一直到目前為止就再也沒有再版過。近期再版過的僅僅只是上面我們提到的《少年維特之煩惱》等那么有限幾部,這幾部近期出版的郭沫若譯作數量還不到他全部翻譯作品的六分之一。這也就直接造成了讀者們對郭沫若的譯作只能停留在對能夠閱讀到的僅有的幾部譯作的直觀印記中,他們對郭沫若著名翻譯家身份的質疑當然也就順理成章了。
郭沫若譯作其實絕大多數都是在1950年前以單行本的形式出版發行的,此后還有一些譯作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發行,但是到了1960年以后,他的譯作幾乎都銷聲匿跡了,很少能夠得以再次出版。下面我們就分1950年前和1950—1960年這兩個時間段看一看郭沫若究竟有多少譯作出版的情況。
首先來看看郭沫若譯作在1950年前的出版情況,查閱相關版本和史料,大體上有以下幾部:
1、《查拉圖司屈拉鈔》初版本為創造社出版部1928年版;
2、《德意志意識形態》初版本為言行出版社1938年版,最后一版為群益出版社1949年版;
3、《法網》初版本為創造社出版部1927年版,最后一版為現代書局1933年版;
4、《煤油》初版本為光華書局1930年版,最后一版為國民書店1939年版;
5、《日本短篇小說集》(上、中、下)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
6、《石炭王》初版本為上海樂群書店1929年版,最后一版為群益書社1947年版;
7、《屠場》初版本為南強書局1929年版,最后一版為譯文社1946年版;
8、《異端》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最后一版為商務印書館1947年版;
9、《銀匣》初版本為創造社出版部1927年版,最后一版為現代書局1933年版;
10、《約翰沁孤戲曲集》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
11、《爭斗》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
12、《茵夢湖》初版本為創造社出版部1927年版,最后一版為上海群海社1946年版;
13、《浮士德百三十圖》初版本為群益出版社1947年版;
14、《戰爭與和平》(第一分冊)初版本為上海文藝書局出版社1931年版,最后一版為駱駝書店1948年版;
15、另外,如《德國詩選》初版本創造社出版部1927年版,最后一版為創造社出版部1928年版;《新俄詩選》初版本為光華書局1929年版;《雪萊詩選》初版本為泰東圖書局1926年版,這三部譯詩集都有所改動后被收入了《沫若譯詩集》中,這三部單行本譯詩集在1950年后都沒有再單獨出版過。
這些1950年后未再出版譯作的數量基本上是郭沫若全部翻譯作品的三分之二左右,其中有小說、詩歌、戲劇、哲學社會科學、藝術理論等多個種類。這么多未再版的郭沫若譯作我們今天只能從圖書館的民國書庫或古舊書店中才能見到,可以說如果不是專門從事翻譯研究或者郭沫若研究的學者,一般很少有人會去借閱它們,而普通的讀者根本就更沒有機會知曉這些作品的內容和樣子。
1950—1960年的郭沫若譯作出版的情形又如何呢?
1、《赫曼與竇綠苔》初版本為文林出版社1942年版,最后一版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
2、《華倫斯坦》初版本為生活書店1936年版,最后一版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
3、《美術考古一世紀》初版本為上海樂群書店1929年版(當時書名為《美術考古發現史》),最后一版為新文藝出版社1954年版;
4、《沫若譯詩集》初版本為創造社出版部1928年版,最后一版為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
5、《社會組織與社會革命》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25年版,最后一版為商務印書館1952年版;
6、《隋唐燕樂調研究》初版本為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最后一版為商務印書館1957年版;
7、《藝術作品之真實性》初版本為質文社1936年版,最后一版為群益出版社1950年版(該譯作后更名為《藝術的真實》);
8、《政治經濟學批判》初版本為神州國光社1931年版,最后一版為群益出版社1951年版;
通過以上的列舉我們會發現,解放后郭沫若的譯作主要以1960年為界,1960年以后這些譯作也沒有再次出版。
綜合以上的數據統計,我們可以明顯看出郭沫若至少有25本譯作在1960年以后就再沒有以單行本或者以結集的方式出版過,所以絕大多數讀者沒有辦法去了解郭沫若譯作的豐富世界。這25部譯作除了《查拉圖司屈拉鈔》《日本短篇小說集》《約翰沁孤戲曲集》《爭斗》《浮士德百三十圖》等5部譯作只出版過一次外,剩余的20部作品都出版過多種版次的單行本,有些甚至成為當時社會的暢銷書。從這個角度來看,郭沫若譯作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譯作所涉及的語言和體裁來看,都無愧于著名翻譯家的稱號。
仔細翻閱這些久未再出版的郭沫若譯作,相信你也會有觸摸歷史真實之感,它們無論從文本本身的裝幀設計還是對當時社會影響都值得我們今天去品味和思考,以期能夠獲得這些譯作所隱含的豐富歷史訊息。
郭沫若譯作一個非常重要而顯在的現象就是,1950年前出版郭沫若譯作單行本的出版機構數量非常多,從目前來看,至少有泰東圖書局、創造社出版部、群益出版社、言行出版社、上海聯合書店、上海現代書局、東南出版社、復興書店、中亞書店、上海己午社、重慶文林出版社、上海生活書店、光華書局、上海國民書店、上海樂群書店、上海樂華圖書公司、建文書店、上海文藝印書局、商務印書館、天下書店、嘉陵書店、上海海燕出版社、譯文社、南強書局、質文社、群海社、五十年代出版社、駱駝書店、中華書局、神州國光社等30家出版機構,都曾經出版發行過郭沫若的譯作。這些出版機構既有像商務印書館、群益書社等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型出版機構,也還有一些我們可能從未聽聞過的小書局,如群海社、建文書店等。如果說商務印書館等著名的出版機構出版郭沫若的譯作,更多是為了借助郭沫若的社會名望增加自己出版社的社會影響力的話,那么小型出版社出版郭沫若的譯作更多是從商業利益考慮,借助郭沫若譯作的暢銷來獲取商業利潤維持自身的生存。從這個角度來看,郭沫若譯作在當時購買的讀者還是較多的。因此從這么多的出版機構和書店愿意不斷再版郭沫若譯作的情況可以看出,郭沫若譯作在當時受歡迎的程度。另外,從各個出版社翻印再版郭沫若譯作的特別重視外在裝幀設計方面也能看出這種情形。
翻閱郭沫若久未再出版的譯作,可以明顯地看出,雖然有些譯作曾由多家出版機構出版發行,但是在內容上基本上保持一致,最明顯的變化就是作品外在裝幀的改變。如讀者們可能沒有機會見到的小說《法網》,這是郭沫若翻譯英國高爾斯華綏的作品。這部小說主要由創造社出版部、上海聯合書店和上海現代書局三家出版機構出版過,出版間隔時間也不是很長。創造社出版部共出版2版,上海聯合書店出版1版,上海現代書局共出版2版。這三家出版機構在《法網》這部譯作的封皮設計上各有特點,上海聯合書店版甚至加上了小說原作者高爾斯華綏的頭像,上海現代書局設計比較簡潔,在封皮上重點突出了現代書局的字樣,但是這三家不同出版社的幾個版次中,小說的內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譯作絕大多數都非常講究,并沒有因為當時社會環境的原因而做簡單化的處理。各個出版機構和書店都紛紛用改變外在封面,增加內在插圖等裝幀手法來引起讀者購買的欲望。
翻譯與創作其實本是中國現代文學和現代文化發展的兩個重要方面,兩者缺一不可。如果只單純強調創作,那么現代白話的發展則必定是無源之水;如果只單純強調翻譯,則也會造成文學創作民族性的缺失。因此翻譯和創作兩者是相輔相成,互為表里的事物,但是在我們現在的文學史表述中卻存在非常明顯的重創作,輕翻譯的現象。郭沫若其實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翻譯與創作并重的文學創作者。他從事翻譯活動和譯作出版的時間和他文學創作高峰的時間幾乎是一致的。
郭沫若從事翻譯的時間基本上是1915到1949年,《英詩譯稿》是郭沫若在1969年完成的譯作,是他最后的譯作,也是他唯一一部在1950年前沒有出版過的譯作。從這個時間段來看,郭沫若文學創作最具歷史價值和美學風味的作品其實也發生在這段時間,特別是以《女神》《星空》為代表的詩歌創作、以《屈原》《虎符》為代表的歷史劇創作。但是在現在的文學史敘述或是在大眾普及知識上都是對郭沫若文學創作提及較多,而對于他翻譯作品說到的較少。
郭沫若翻譯和創作的同步性便很好詮釋了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如果沒有早期《茵夢湖》《魯拜集》《雪萊詩選》等諸多西方重要文學作品的翻譯,并從這些翻譯作品中汲取現代白話語言使用的方式,那么郭沫若早期的白話新詩《女神》和《星空》恐怕很難出現,即使出現了可能也不會取得如此高的成就;同理如果沒有像《女神》和《星空》等經典作品的創作,那么郭沫若的翻譯可能僅僅淪為了語言的轉換,而缺乏必要的文采和內在意蘊。因此翻譯促成了創作,創作影響了翻譯,這是郭沫若著譯生涯中一個十分重要的現象,但是卻長期被讀者們所忽略了。
看到如此眾多的郭沫若翻譯作品的存在,我們仿佛又置身于那場激情澎湃的文化創造時代,同時也服膺于他的博學廣聞,以及能夠在翻譯與創作之間自由游走的超強能力。期望著《郭沫若譯文全集》也能夠盡快問世,以饗讀者。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郭沫若紀念館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