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犯罪,諸如“殘暴”、“罪惡”的名詞便是第一反應。但仔細考量之后,犯罪這樣一個社會問題往往歸結于一點:刑罰。似乎社會大眾已經將犯罪界定在了一個罪惡的領域當中。但是,經理性思考后,對刑法規制的罪惡現象和從犯罪學角度出發客觀考量的犯罪:基于“犯罪”的這兩個審視角度,應當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區分。
《辭?!穼Α胺缸铩庇写笃慕忉專盒问?、實質、混合概念。后續添加的犯罪特征便是:刑事違法性,法益侵害性,應受刑罰性。很明顯,在這一角度界定的“犯罪”是片面的,此問題很多人已曾提及,那就是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早已經對犯罪做出了價值評價——惡。但有一個問題便是:懲治和處罰就是我們對待犯罪的唯一手段嗎?說手段或許有一些不恰當,畢竟現世所強調的刑罰包括很多方面:教育、改造,等等?;谝环N單純的報應理論,刑罰作為對待犯罪的主要反應只能是暴力震懾嗎?當然不是,刑罰背后那些對于“惡”的修補和革新,對于我們認同的社會集體意識和穩定文化的維護才是最重要,最有價值的。刑罰只是第一步,而我們總要關注其后續效果。對于一種處理方式的評價,是要建立在其效用之上的。如果說懲罰犯罪能夠帶來相對有益的社會效應,那我們對這種處理方式是給予肯定評價的。而這種社會效應或者價值收獲是什么呢?這里僅指出一點:社會是否應該進一步提高對犯罪群體的挽救,進而對整個集體意識進行維護和關注。也就是說,刑罰并不僅僅局限于對觸犯規范人的直接懲處,而是一種道德的修補過程。從個人到社會,從良知到文化。對于犯罪,既然將其當做實在的社會現象研究,我們就不能只是駐足于單純的善惡因果、有罪行便有刑罰的這種單純模式之下。再向前一步,刑罰應該是道德化的,刑罰是一種維護和挽救的手段,而不是我們對待犯罪所唯一能夠做的情感反應。
犯罪是社會現象。社會發展到今天,紛繁復雜。每一個成員,每一種行為,每一種隨之形成的現象,都是作用在社會這樣一個空間之內的。社會生活中,人們能夠結合并共同生活,不單單取決于社會所強加的習俗或者法律要求我們在規范框架內行走,更主要的要靠對共同體的認同來維系。這一共同體,就應該是社會所倡導的主流文化及道德認同。在西方社會來說,更有可能是共同的強大的精神信仰,是一種對良好社會的憧憬和信賴之情。因而在這樣一種強大力量被破壞或者遭到威脅和攻擊時,人們便予以最為嚴厲的對待。“刑罰”由此應運而生。迪爾凱姆的觀點便是如此,犯罪是有人觸犯了集體意識,而刑罰便是其代價?!吧鐣w意識”,它既外在于個體意識,又把自身強加于個體意識,并且全面滲透入個體意識。一旦有人嚴重地觸犯了社會集體意識,社會的共同情感就會爆發出極大的強制力。這種力量表現為嚴懲那些觸犯戒律的人。也就是說,集體意識越強烈,社會的個體成員就會越深刻地感受到道德上的憤怒:必須通過刑罰或驅除來壓制觸犯社會集體意識的人。這種壓制性的社會實踐逐漸演化成為刑罰制度,在社會中具有強化集體情感的功能,從而也強化了社會團結。對于犯罪的社會化界定,是為了使對于犯罪的種種研究能夠產生對社會發展有益的東西。在追溯犯罪產生和發展的過程中,也是對于社會發展的一種歷史審視和思考。
刑罰隨著現代化的發展已經越發的仁慈或者是脫離了原始嚴苛的暴力手段。“刑罰的功能亙古不變,而刑罰的形式卻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其形式的變化就恰恰說明了,現代社會不應該只把腳步停留在刑罰上,無論其方式是否寬仁或者科學。應該再向前邁一大步,挽救所謂犯罪的“惡的靈魂”,因為其本質和所有社會成員都是一樣的。加強社會團結感,維護社會倫理道德和民眾對共同文化的認同,這些都可以成為對刑罰最終目的的合理闡釋。無論在現實的社會當中,人們是否都會有強大的信仰支持,但是從維護權威,穩固社會基底的角度來講,比起懲治,挽救和寬仁改造才是更具價值的。
刑法,犯罪,刑罰的研究都是立足在能夠促進社會向前進步基礎上的,這是一個內在的驅動力。上一段中已經強調過,刑罰應該是一個道德化的挽救過程,這樣也可以更好的促進社會現代化的發展。
書本上對于現代化的定義: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變的過程,它將帶來多層面的同步轉變,造成巨大的社會變遷,包括社會關系的調整,社會政治結構、經濟結構、文化結構的重新組合,社會利益的重新分配和生活方式的變革,因此是涉及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一種結構性變化。從這一變化涉及的領域來看,現代化實際上是經濟領域的工業化、政治領域的民主化、社會領域的城市化以及價值觀念領域的理性化的互動過程。社會現代化和犯罪的內在聯系被總結如下:1.維護社會穩定:控制犯罪的重要前提;2.社會矛盾加?。悍缸镌龆嗟纳羁谈?;3.文化變遷:影響犯罪發生的重要因素。
隨著大眾認知水平的提升,犯罪的不可避免性逐漸被認可。犯罪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因而任何一個社會都不可能消除犯罪現象。犯罪雖然是社會現象,但仍然可以進行科學闡釋,即犯罪化學反應方程式:“‘帶菌個體+‘致罪因素→(催化劑)= 犯罪行為”。在犯罪學家前后從原因到預防的研究過程中,對影響犯罪和犯罪所反饋給社會的種種角度說明了這樣一種犯罪永遠存在的論述。不過,即便不進行這樣的權威分析,人們仍然篤定,犯罪不可能被消除。是基于對每個不同個體道德的不信任也好,對社會情況的審視也好,人們形成了這樣一種觀點:犯罪不可避免,而犯罪卻是一種極其邪惡和遭人唾棄的東西。因此在對待犯罪的態度上,極端的刑罰主義便占據了主流。人們總是力圖將犯罪事實能夠趨近于零作為一個目標。但是要指出,最低犯罪率并不是最佳犯罪率。犯罪仍然有一定的積極功能,它是有其存在價值的。這些便是迪爾凱姆曾主張的:犯罪有益論。但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并不愿意多關注這樣一個事實,一個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仍然可以帶給社會益處。這里說的便是刑罰:刑罰激起了社會大眾對于共同情感的強烈維護意識;刑罰也促使社會從如何懲治和改造犯罪人方面做著不斷的探索和努力;刑罰更是一種道德維護和建設的過程,進而加強社會團結。
不應該只把刑罰作為壓制性的東西,應該發揮它拯救和恢復的技能。再進一步說,恢復可能還不夠,要有所進步。
按照馬克思的說法:統治階級的意識,政治服務,暴力鎮壓的工具。但無論是重新查找法理學中的各種觀點還是長時間對具體法律條文和其中釋義的法的精神的學習,如今已經不再支持上述觀點。抽離掉法律條文的法應該是一種內在的精神產物,從集體誕生的那一刻直至今日的發展,這種內在精神不斷演化,日趨復雜。正因如此,關于法的爭辯也特別的多。但是法的震懾和犯罪行為卻總與刑罰不曾分離,似乎只有這種懲治手段的陪伴,法才不至于遠離社會大眾的普通生活。這種觀點似乎與《犯罪與刑罰》當中貝卡利亞的觀點是不一致的,他把刑罰當做一種功利工具,一種震懾工具。而現在按照迪爾凱姆的觀點,更加希望刑罰能夠道德化。在刑罰脫去其工具面紗之后,我們的目光應該轉移到對于共同信仰和文化的維護建設上面。
當然,并不是要摒棄刑罰。但所指的刑罰是為社會需要的,是正義的刑罰,效率的刑罰。而這種刑罰的終極目的,也是依其代價性和嚴重性去刺激社會大眾的情感,一方面平抑了大眾社會的憤怒,另一方面震懾了小眾社會的罪惡。關于刑罰有兩種傳統理論:即刑罰主義與功利主義。在兩種理論的辯駁中,學者們都力圖追求和解釋著關于正義的刑罰到底應該怎樣界定的問題。第一,關于刑罰主義。在康德看來,正義的刑罰原則便是平等原則。所有公民生而平等,因而在刑罰這一問題上也沒有例外。也就是說,平等原則,其公平也意味著罪與罰應該相等。但是,康德的這種觀點總有一點停留在“同態復仇”觀念上的感覺。似乎只停留在了等量的“你來我往”。對于刑罰,關乎到的只是犯罪引起了刑罰,是針對于犯罪的種種措施而已。但是,刑罰之后的東西呢?挽救呢,治理呢,預防呢?這些并沒有過多的體現?,F在我想強調的便是:刑罰之后的一系列目的和結果效用才是尤為重要的。第二,關于功利主義。邊沁認為,刑罰的主要目的是增長幸福,也就是說,只要是能夠達到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這一功利原則,那么這樣的刑罰就應該是正當的。密爾把刑罰看成是正義的情感的兩個本質要素之一,在他看來,“如果有人試圖侵害或者已經侵害了我們,那么對這樣的行為感到憤怒進行反抗或者報復,這是自然的事情,但是他卻進一步提出:如果刑罰一個人的目的是為了“殺雞給猴看”,那是非正義的,只有旨在有益于受罰者本人的刑罰,才是正義的。很明顯,兩種理論都存在問題。于是人們就在刑罰主義和功利主義之間找尋平衡點。且不論正義的刑罰如何權衡公平和功利之間的問題。但是很明顯的可以看出,我們需要的刑罰既要去維護受害者,施以盡量公平的對待,也要去顧及社會大眾的憤慨之情,當然,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我們仍要倡導。即通過刑罰,我們是否可以進而牽引出更多的挽救措施。寬仁之道,并不是要舍棄刑罰,而是明確刑罰只是一種手段而已,我們不能僅僅通過刑罰這樣一種工具性質的東西,去帶給人們任何精神上的振奮或者其他情感要素。我們需要關注刑罰的道德意志。簡單一點說,是要加強社會團結。一個穩固的社會,人們將信任、安全、等等東西都拋擲在了這樣一個空間范圍之內。我們需要將這些東西凝聚在一起。
關于刑罰,迪爾凱姆堅持一種道德觀點,視刑罰為道德過程。但實際生活中,有關權力和權利的矛盾沖突總是不斷出現。永遠不能夠否認,道德和政治不一樣,道德和法也不一樣。因而在現代化進程中,維護和加強人和國家的道德向度顯得尤為必要。
在《刑罰演化的兩個規律》中,迪爾凱姆進一步從兩邊和質變兩個方面提出了刑罰變革的兩個規律。首先是刑罰變革的量變規律:“當社會屬于更落后的類型時,當集權具有更絕對的特點時,刑罰的強度就越大。”其次是刑罰變革的質變規律:“刑罰就是剝奪自由(僅僅是自由),其時間的長短要根據罪行的輕重而定,這種刑罰逐漸變成了正常的壓制類型?!?/p>
迪爾凱姆始終把刑罰與道德聯系在一起,在他那里,這些轉變只改變了刑罰的樣式,而并不改變刑罰的性質。也就是說,刑罰形式的古今變化并不意味著刑罰從道德的轉向了不道德的或者無涉道德的。對他而言,刑罰首先是一種道德過程,它由道德情感推動,而它的各種形式也最終表現為道德判斷。在《道德教育》中,迪爾凱姆一以貫之地堅持了這樣一種看法,即刑罰是一種道德現象,實施刑罰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觸發人對于其到的本性的感受,維護人的“良知”。他說:“刑罰的本質功能,不是使違規者通過痛苦來贖罪,或者通過威脅去恐嚇可能出現的仿效者,而是維護良知,因為違規行為能夠而且必然會攪亂信念中的良知,即使它們本身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一功能需要向它們表明,這種信仰仍然是正當的……?!?/p>
“刑罰并不是為了使他人的身體或靈魂吃苦頭;而是在遇到過失時確證過失所否認的規范。……刑罰不過是一個可以感受到的符號而已,一種內在的狀態就通過這個符號被表現出來;刑罰是一種標記,一種語言,而一般的社會良知……則可以將受到責難的行為所喚起的感受表達出來。
上面兩段論述中,迪爾凱姆總結出了刑罰與人的“良知”之間難以割舍的聯系。按照迪爾凱姆的看法,刑罰的任務就在于通過責難違反者表現道德命令的現實性和實際力量,傳遞道德情感和道德信息,扶植人的道德感。
或許按照此種道德觀來審視所有的罪惡和刑罰有些失之偏頗,有時候在社會天平倒向一方或者是一種罪惡理論和偏離精神的滋長的情況下,人性化和道德化的東西是不能挽救動蕩和價值偏離的。但是迪爾凱姆的此種觀點,仍然是一種文明的進步。就像他主張的,原始落后的情況下,嚴苛的東西存在的更多,而現在,雖然刑罰的性質沒有變,但是其形式手段應該更加的溫和。在這樣一種溫和狀態之下,其道德化的本質才能更加明顯的在今天這種相對穩定的社會中體現。穩定,不僅僅體現在共同有序的生產和生活,穩定和安逸來自于人們內心的信任。對于道德的維護便是最好的屏障。
社會的災難總是指向某種潛在的道德或價值危機,而且這種危機通常是由于社會的現存價值觀與社會結構之間的差距所造成的。社會是一種儀式秩序,是建立在人們互動的情感基礎上的集體良知。在迪爾凱姆使用“社會”一詞的地方,從技術上講,實際已經蘊含著“團結”的意味。
引用馬克思的一段話:“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稱之為惡的東西,不論道德上的惡,還是身體上的惡,都是使我們成為社會生物的偉大的原則,是毫無例外的一切職業和事業的牢固基礎、生命力和支柱;我們應當在這里尋找一切藝術和科學的真正源泉;一旦不再有惡,社會即使不完全毀滅,也必定要衰落?!?/p>
我們不排斥犯罪,不否認惡的存在。但我們仍然不能極端對待。如果可以將刑罰道德化的觀點貫穿于所有對于破壞社會秩序的犯罪當中的話,即使存在惡,即使存在破壞,也是不足為懼的。道德是一個模糊的東西,但是人們縱使是在不清楚其確切精髓的狀況下,也仍然能夠感受到道德信仰和團結文化所帶來的強大力量。是它們支撐我們排除了過去到現在的那些罪惡,也是這種精神力量支撐我們正確,公平的看待那些繼續也將永遠存在的罪惡。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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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金日鑫(1990—),女,吉林省通化市人,北京師范大學刑事法律科學研究院,2013級刑法學碩士,研究方向: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