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乃彥
我的初中時光是在北京師大附中度過的。師大附中是一所有著優秀傳統的老校,它培養了趙世炎等一批革命家,也培養了錢學森等一批科學家。
我認為師大附中的辦學思想,最突出的是培養全面發展的人,使每個學生一是有明確的人生方向;二是敢于實踐,不夸夸其談。畢業幾十年后,我參加過很多次校友聚會,發現師大附中學生的思想作風、言談舉止,甚至穿著都有幾分相似——樸素的藍制服和布鞋。
師大附中的民主風氣十分濃厚,每個學生都可以通過寫意見書發表自己的見解。意見書投入意見箱后,都是由校長、主任親自開啟,并用正式函件回復,一些合理的意見會很快被采納。例如,我曾經建議:吃午飯的時候應該播放一些輕快的音樂。很快,我收到了主任接受建議的回信,沒過幾天,在食堂吃午飯的時候,就聽到了悠揚的樂曲聲。
受到學校領導的鼓勵,我們把愛校的情感,化為一條條合理化建議,很多同學都養成了愛提建議的習慣。不過這種好習慣,卻使我們畢業以后在不正常的1957年大嘗苦頭,我們這個班的同學有一半被打成了“右派”。
回想在師大附中的生活,感覺對我影響最大的是師大附中的老師們。
我的班主任
我初一時的班主任是杜鴻基,他是一個十分有耐心的老師,面對我們這些精力旺盛的男孩子,從來不急躁。當時,我和許多同學都有上課愛說話的毛病。他的辦法是先表揚那些自覺改正的同學。于是,我在日記里表態:“我要向他們學習,從今天開始上課不擾亂別人。”杜老師回復道:“對!太好了!”
后來,我給自己制訂了一個計劃,有“上課仔細聽講,不亂說話;今日功課今日做;每日至少運動一小時……”杜老師看后寫道:“你的計劃相當好,請抄一份交給我好嗎?”
杜老師就是這樣,先給我樹立榜樣,再發現我的微小進步并給予激勵,逐步幫助我改掉了上課說話的毛病。
初二的班主任是錢芳,她以女性的細膩、善解人意,贏得同學們的普遍愛戴。她經常和同學們談心,對某些同學思想上存在的片面性、主觀性問題總是循循善誘,把我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犢,逐步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來。
有一次,我在寫化學作業時,附上了一張圖,上面有我自作聰明畫上的一個冷卻裝置。錢芳老師看到后,只是問道:“你這張圖,是在哪本參考書上看到的?能不能借給我看一看?”錢老師這種嚴謹的治學態度,讓我很不好意思,我只好硬著頭皮承認是自己想象的。
那個時候,我們都很關心國家大事,經常在日記中模仿魯迅的寫法,生造一些名詞“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她就引導我們讀報紙,認真了解全國進行的“三反五反”運動。在她的啟發下,我作為一個少先隊小隊長,帶領全體隊員不僅天天讀報,而且把重要的運動信息公布在墻上。由于圖文并茂,每天都引來不少讀者。一時間,我們小隊竟然成為全校的知名小隊。
由于錢老師的優異表現,黨支部決定發展她為共產黨員。記得我和幾位同學作為學生代表,參加了發展會。通過開會,我第一次知道了,共產黨員就是要為人民服務,只有像錢老師那樣優秀的人,才能成為共產黨員。
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
我在北京師大附中遇到很多的老師,他們不僅師德高尚、知識淵博,而且練就了高超的教學技能。例如,教幾何的沈紹武老師,上課從來不帶圓規和三角尺,畫幾何圖形全憑自己的一只手,橫平豎直自不待說,最妙的是畫圓。只見他挽起袖子一揮手,一個標準的圓圈就出現在了黑板上。
沈老師對我們這些初中學生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一方面,同學們不僅重視學習知識,也重視能力的培養,課下經常自覺地鍛煉自己畫圖的能力。另一方面,大家對自己的作業質量也比原來要求嚴格了,都把沈老師的幾何圖當作自己作圖的標準。
教動物學的李士博老師,更是一位全校知名的老師,授課用的動物學課本就是他自己編寫的。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教過錢學森。當時他已經六十多歲,還在教我們這些初中生。
李老師走路和說話都慢慢的、輕輕的,但卻又讓人感到很有力度。我們都愛模仿他那種渾厚的、拉著長音的腔調:“龜……”然后慢騰騰卻很有力地用隸書在黑板上寫上一個大大的“龜”字。
他講課十分幽默、風趣。有一次,他講到食物,突然說:“饅頭也可以治病!”我好奇地舉手問:“老師,饅頭可以治什么病?”只聽李老師不緊不慢地拉著長腔回答:“治餓。”搞得全班同學哄堂大笑。
師大附中的許多老師,同時也是北京師范大學的老師。他們可能教慣了大學生,總是以一種長輩的眼神看我們,態度和藹、不時地和我們開玩笑。但是他們的教學質量非常高。印象最深的是教地理課的趙老師。他的習慣動作就是坐在椅子上,俯下身子,拄著一根長長的教鞭(指看地圖用),瞇著眼睛提問:“三百萬分之一的地圖……”
在趙老師的教導下,我們非常喜歡上地理課,而且學習方法得當,學習效果顯著。我現在還能夠默畫出中國地圖中每個省份的輪廓,以及它與周圍省份銜接的形狀;還能夠根據記憶畫出南北美洲大大小小諸多國家的位置……每當聽到世界上發生了什么事件,我就能想象出當地的地理情況,對于理解這個事件頗有幫助。這真應該感謝趙老師!
現在想起來,師范大學的老師到中小學兼課,應該是一個好傳統。因為師范大學要培養大批的中小學教師,大學老師通過親自向中小學生授課,有了體驗,有助于培養出合格的、高質量的畢業生。
外聘的武術、俄語老師
師大附中十分重視學生的全面發展,除了體育課,課外體育活動也安排得很豐富,還專門聘請了武術教練給我們上武術課。記得有位武術教練,年齡在60歲上下,五短身材,穿著寬松的練功服,留著長髯,身體精瘦,兩眼炯炯有神。和其他體育課不同,我們一看見武術教練,立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在提醒我們:我們是中華兒女,我們要繼承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
第一節課,一開始就直接教少林拳。同學們非常興奮,一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成為武林高手。每一個招式,教練認真教,同學們認真學。兩臂側垂、舉手分拳、轉身抱肘、提耳……
沒有想到,我們后來竟然是因為這些愛笑的毛病,斷送了學習武術的前程。事情是這樣的:雖然是武術課,學校也要求武術教練開始和結尾按照一般體育課常規進行。老師指揮隊伍,必須發口令,這下可難壞了老先生。老先生憋紅了臉,喊立正、稍息,還算勉強合格,喊“向右看齊”則平平的,和念書一樣,一點不像口令。這時候,我們就會憋不住笑出了聲。每堂課的開始和結尾,都有喊口令整理隊伍的環節,總會有笑聲。于是,武術教練生氣了,可能他覺得受到了輕慢,辭職不干了。
以此為戒,我現在作為教師,對年齡小的學生就有一個寬容理解的態度,不過分計較他們的哄笑,因為他們畢竟是不成熟的孩子。
師大附中聘請的俄語老師也是全國著名的。例如桑凌涵老師,就是俄語教科書編輯的權威人士。他對我們俄語語法的嚴格訓練,使我們終身受益。劉易娜老師給我們每一個人起了俄語名字,她是在前蘇聯長大的,發音非常標準,這使我們每個學生都能夠說一口純正的俄語。經過了幾十年,前年我作為中國教師代表團的一員到烏克蘭,參加紀念蘇霍姆林斯基九十五周年誕辰活動,試著用俄語和俄羅斯代表交流,竟然受到他們的夸獎:“你的俄語說得很好!”這時候,我腦海里不由得浮出劉易娜老師的身影。
感謝老師們辛勤的勞動,他們的生命也在學生身上得以延續!
由于老師對我的影響,我在師大附中初中畢業后,就毅然報考了北京師范學校。當時6個志愿,我全部填的是“北京師范學校”,決心一輩子當一名小學教師。今年,我已經78歲了,仍然堅持搞科研,還在中小學幼兒園兼課。這是因為,我深深感到教師是一個平凡而又偉大的職業,我以能終生從事這一神圣的職業而自豪。
(責 編 再 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