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琛
倪忠洲說,每年他都聽說上海會有十幾名出租車司機因為疲勞駕駛,猝死在崗位上。
一行不知一行苦,出租車駕駛員的辛酸,外行可能不知個中滋味。
出租車,一座城市的一張亮麗名片。上海出租車行業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清末,距今超過百年。
今年50歲的倪忠洲,千禧年進入上海一家小型出租車公司,成了一名“的哥”,一干就是15年。每天穿梭于上海大街小巷的他,載著每個人的喜怒哀樂,也感受著這座城市的變遷。
在上海,出租車司機被親切地喚作“差頭師傅”。而倪忠洲總愛開玩笑地說,這個叫法非常形象,“我們不就是每天被人‘差來差去’(指載客)嘛!”
過去20年里,出租車市場與“三農”、醫改等問題一樣,成為又一首橫跨中國東中西部、縱貫大江南北,年年重提,沒少調整,卻又始終未達改革預期的變奏曲。

今年起,出租車市場改革的變奏曲從慢板轉為快板,引發公眾和學術界廣泛關注。
尤其是最近幾年,上海出租車行業也逐漸陷入危機。最直接而無奈的表現就是“誰都不滿意”:乘客在抱怨,馬路上叫車越來越難,出租車拒載、繞路、宰客事件屢有發生;出租車司機有不滿,工作強度高,收入卻不能與社會發展同步增長,指標完成已不易,互聯網平臺還要來分一杯羹;出租車公司有怨言,份子錢一降再降,單車利潤接近紅線,司機缺口巨大,曾經引以為傲的規范化管理眼看要落空;作為新生事物的互聯網叫車軟件也很委屈,擁有大量用戶的它們卻沒有一個合法的身份,始終游離于灰色地帶,渴望一場“身份認同”;政府管理部門對現狀同樣不滿意,上海出租車行業的社會滿意度從高峰下滑,且未看到止跌的趨勢。
于是,今年起,出租車市場改革的變奏曲從慢板轉為快板,引發公眾和學術界廣泛關注。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通過《關于推進價格機制改革的若干意見》后,十八屆五中全會研討“十三五規劃”前夕,各地出租車市場改革方案、交通部10月10日公布的《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和《關于深化改革進一步推進出租汽車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將這首改革的變奏曲推向了高潮。
作為一名普通的出租車司機,倪忠洲對于自己的“十三五”規劃再樸實不過——“負擔輕一些,口袋鼓一些”。
馬路上的正能量
“車子沒電拋錨了,能幫一下忙嗎?”在接受記者采訪的那天,倪忠洲的車在延安中路陜西南路附近拋錨了,他屢屢向路上的車輛求助,結果沒人理睬。
倪忠洲隨后想到了微信求助。他向所在微信群里的同事和同行發出定位圖和求助語音。接到微信,張師傅驅車趕來,幫倪忠洲解決了問題。
倪忠洲求助的微信群是“上海雷鋒車隊群組”,而他本人則是上海的士雷鋒車隊旗下強生雷鋒車隊的隊長。倪忠洲告訴記者,上海雷鋒車隊成立至今已經兩年多。

2014年4月26日下午,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兩名隊員驅車趕往浦東三林地區,迎接屬于他們的隊旗。一面紅色的旗面上,印著大大的雷鋒頭像和“上海的士雷鋒車隊”的字樣。就是在這一天,由上海出租車駕駛員自發組建的“正能量隊伍”——上海的士雷鋒車隊成立。
上海的士雷鋒車隊隸屬于中國的士雷鋒車隊大聯盟,旗下有5支小分隊,目前共有七八十名成員。
“在雷鋒車隊干事很開心,做了好事,整天美滋滋的。”在倪忠洲看來,雷鋒車隊是一個很有愛心的組織,“我們做好事都是無償的,看到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或者殘障人士,我們的隊員不會拒載,看到路上有需要幫助的人也都會主動上前幫忙。”
現在,雷鋒車隊的隊員還負責定期輪流上門接送一名行動不便的病人去醫院做血透。每逢周二和周四,當班的師傅便會早早出門前往浦東耀華路,提前等候在患者的家門口,確保準時將他送往浦西位于淮海路的曙光醫院治療。而治療完之后,師傅們還會再把他送回家。
“接送這名病人,我們有一張輪值表,全體雷鋒車隊的隊員們都積極參與這個活動,傾情付出。”“一開始我們表示要免費接送,但病人家屬堅持要付車資,那我們也尊重他們的意愿。”
倪忠洲說,車隊承諾敬老助殘,并把“崗位學雷鋒,順手做公益。今天幫別人,就是明天幫自己”,作為自己的口號。
隊員們無私奉獻,傳承雷鋒精神還體現在很多方面。“我們為盲人觀看無障礙電影提供免費接送服務,解決他們出行困難;高考的時候,我們也會優先接送考生趕考……”倪忠洲舉例說道。
記者在“上海的士雷鋒車隊”的微博上也看到了部分隊員幫助他人的事跡。目前,該微博有5300多名粉絲,每天通過這個平臺記錄發布隊員們做的好人好事。
賺的是辛苦錢
能幫到別人固然開心,但作為一名出租車司機,倪忠洲的生活重心仍然是跑運營。
“車輪多轉一圈,錢就多賺一點。”這是倪忠洲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清晨 5點,倪忠洲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倪忠洲至今還記得他剛入行不久,在路上載到了一對要去醫院的小夫妻。“看到那個女的好像是懷孕了,但我也沒多想。”倪忠洲回憶道。豈料車行至半路,女子突然開始陣痛,隨后羊水也破了,眼看臨盆在即。
“當時,我也不管那么多了,闖了好幾個紅燈將他們送往醫院。”倪忠洲說,最后孩子還是在他的車后座出生的,但所幸母子平安,“我讓醫生和他老公給我寫了個證明,萬一被開了罰單,也可以去相關部門行政復議。”
雖然有些的哥認為出租車上生孩子不吉利,但倪忠洲不這么看,他反而認為是“好運降臨”,“一個小生命在你車上出生,雖然車子被弄臟了,但始終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在那個月,倪忠洲的生意出奇地好。
后來,由于小公司的經營問題,倪忠洲經友人介紹,跳槽到了強生出租車公司第一分公司五車隊。現在,他和兒子輪班,開著雙班車,做一天休一天。
“年輕的時候,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整整開了9年的通宵車”,倪忠洲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但熬夜太傷身體,對于這一點倪忠洲深有體會,前幾年他還開過兩次刀。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倪忠洲自己將生病歸結于積年累月的辛勞。“剛開出租的時候,我也覺得這活省力,而且在當時來說,一個月有五六千元的收入,也算不低了。但開著開著,我發現并不是這樣。整天坐在封閉的駕駛座位上,活動空間小,太苦太累。”“有時候在市區,上廁所都不是很方便。”倪忠洲嘿嘿地笑了兩聲,有點不好意思繼續說。所以,兒子如今也開出租一年多,倪忠洲堅持不讓孩子開得太晚,總提醒他早點收工回家,“現在一般我們都是5點出門,24點前到家。”
據媒體報道,今年5月12日,有市民發現在盧灣區打浦路68號門口一輛出租上的司機趴在方向盤上紋絲不動,一開始以為司機是小憩片刻,結果有市民上前敲窗對方也沒有任何反應,隨即撥打報警電話。民警和120急救人員趕到現場,確認司機已不幸身亡。5月31日,浦東機場迎賓大道又發生同樣的悲劇,一名出租車司機突然倒在車內猝死。
倪忠洲說,每年他都聽說上海會有十幾名出租車司機因為疲勞駕駛,猝死在崗位上。
一行不知一行苦,出租車駕駛員的辛酸,外行可能不知個中滋味。
望改革照顧司機利益
倪忠洲說不想孩子重復自己的人生,希望他以后多學點技能可以轉行。出租車司機離職潮近年來愈加明顯,倪忠洲說,他的很多同行都轉行去做了駕校教練。
倪忠洲自己沒打算轉行,但他對未來也充滿憂慮——收入的下降和“專車”對他們的收入產生了沖擊。
“現在我每個月只有四五千元,收入不但沒提高,還比我入行時少了。”倪忠洲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之前每天跑四五百公里,油費只要100元;但現在,同樣的路程,就要兩百六七十元。除了油錢,固定的支出還包括每天350元的份子錢,以及含修理費在內的其他費用每月900多元。
“但我一天開下來,最好的時候也只有1200多元,平時都在1000元左右。”倪忠洲表示,這樣算下來,每天的收入也就幾百元錢,“我一個月只開15天。萬一再碰到點什么事情停工的話,收入就更少了。”
官方數據顯示,五年前舉世矚目的上海世博會不僅僅是上海出租車行業一次出彩的機會,7000萬人次的游客規模更將上海出租車行業全年載客量帶到了11.5億人次的歷史高點,占全市公共交通客運總量的21%。也就是在那年,全上海出租車數量突破5萬輛大關,日均出租車客運量達到了313.6萬人次,此后開始下降。
上海市統計局、國家統計局上海調查總隊發布數據,到2014年末,上海全市常住人口總數為2425.68萬人。以上海近2500萬的常住人口基數,加上大量的外來和流動人數,5萬輛出租車的客源根本不是問題。
普通市民最初的需求其實很簡單:在我需要的時候,能有輛車。但近幾年,與出租車日均客運量下降形成反差的,是愈演愈烈的“打車難”問題,這正是專車出現的最初土壤。
“打車軟件剛出來的時候,對我們出租車司機其實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因為它提供額外的獎勵。”倪忠洲曾經就接到過一單額外贈送70元獎勵的單子,“但后來打車軟件開始出現專車業務,就和我們搶起了生意。”
在倪忠洲看來,這也是每天營業額下降的因素。現在,倪忠洲只是偶爾才會用上打車軟件,“比方說,送客人到郊區的時候,看看附近有沒有生意,不至于空車回市區。”
打車軟件的興起對傳統出租車行業造成巨大沖擊。干了16年出租車的北京的哥王建生和濟南的哥何華友也說,專車讓他們每月收入至少減少2000多元,他們希望政府盡快讓專車新政的“靴子”落地。
一邊,是全國260萬出租車司機家庭的生計,以及他們背后傳統出租車公司的利益;另一邊,是專車司機、專車車主的利益,以及代表著“互聯網+”的創新企業和它們背后的騰訊、阿里巴巴、百度等國內外投資者的投資回報預期。“十三五規劃”制定前夕,真正讓出租車市場改革加快節奏的,涉嫌非法運營的專車服務,給央地各級交通主管部門帶來的監管壓力。
出租汽車業改革已真正駛入“深水區”。近日,事關出租車改革和專車生死的兩個意見稿(《關于深化改革進一步推進出租汽車行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和《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出臺后,立即引起各方高度關注。
上海在出租車改革走在了全國前面。6月份,上海市政府做“紅娘”,促成滬上四大出租車公司與中國最大的手機軟件線上叫車公司——滴滴公司的戰略合作。10月份,上海出租車行業擬以“出租汽車駕駛員服務社”的形式,試水服務費取代“份子錢”或掛靠費的管理模式。
“出租車改革我們很關注的,畢竟關系到我們切身利益,希望能幫到我們駕駛員。”但倪忠洲對“取消份子錢,只交服務費”的新政不敢有太高的期待。
修理完了車子,倪忠洲重新坐上駕駛室,微閉著眼,聽著出租車發動的聲音。“車輪多轉一圈,錢就多賺一點”倪忠洲嘟囔道,再次投入運營中,出租車匯入滾滾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