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近思

姚謙

書寫朋友的行為，應該來自于我雙城生活的開始。因為平日生活的近一半時間住到了另一座城市，四周大部分都是不熟悉的人，也因此透過各種機緣巧合建立起新的友誼。兩個城市里的朋友們有著明顯的差異，除了很明顯的說話口音以外，還有很多只有透過長時間的相處與觀察，才看出的差異，這讓我真的相信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說法。于是興起了在專欄里書寫自己的朋友的念頭，沒想到這樣的書寫也變成了一條主題，當《相遇而已》成書后，深深地感嘆悠悠十年已過，幸好，朋友幫我記錄了這段人生。如果十二年一個回轉，看看許多結識已久的朋友，彼此之間互動、感受都在漸進中有了變化，于是很想再重新書寫這些朋友，第一個念頭最想寫的就是吳彤。

吳彤是我到北京之后認識的朋友中最特別的一位，讓我最敬佩和吸引的原因，當然是他的音樂和才華，那是稀有與珍貴的。隨著熟識以及有許多的工作交集之后，我對他有了更多的認識與感想。這幾年來在工作上，我適度地提供過往工作上的經驗，關于那些建議，他始終以平和樂觀的心保持著尊重專業的態度，幾乎所有的意見他都樂意思考，然后回饋接受與否。這真是一個真藝術家內在上與一般人最不相同的地方：開放的心靈、深刻思考。然而與其他的真藝術家一樣，吳彤也有著固執而堅強的靈魂，許多的喜惡總是很純粹地刻在心里，這一點在吳彤的身上也毫不遮掩。即使眼見是往辛苦的路上走去，甚至有可能白忙一場，每回做了決定，總還是興高采烈地往自己想走的方向走去，從未后悔過。在音樂上是如此，在生活上也是如此。

這些年來因為工作的機會與他有了頻繁的溝通，一起面對一些事情的思考，我更深刻地感受他這兩樣性情的存在。他對于每一次決定參加的演出，都如同人生第一次般珍惜，從演出前到演出后都忘情地賣力；即使是一場小小、短短的表演。因為所有參與演出的決定，標準都來自演出內容。因此他總是拒絕高酬勞、表象炫麗的表演舞臺，寧愿選擇去一個學習營和學生交流，寧愿選擇國外辛苦奔走、酬勞相對較低、與“絲路”各國音樂家交流的表演，而婉拒了可以立馬在大陸名利雙收的音樂競唱節目。他樂于接受一個概念去挑戰藝術上的進程，更勝于在絢麗的贊美與掌聲下生活。自然，生命待他也不薄，給了他開闊的世界舞臺，和更深刻的藝術創作經驗與挑戰。

我忘不了那年他忽然在過境法國時，被懷疑非法過境而被拘留的那幾天，我與助理天天等待著他唯一可以對外通話的機會，然后四處求援，每回通話他都出奇地鎮定，這也讓我更相信內心有著信仰的人其生命的重量。這次非同一般的人生經驗后，在他脫離險境后卻激發了他更多的創作靈感，關于人性、關于平等、關于輪回。類似的境遇也在他面對家族的危機時，再次呈現出來，因為生命的重量不同，一切的經歷化作思考而反饋出更優雅而動人的音樂創作。

這幾年面對音樂競賽節目，如名利皇冠般的入門門票擺在眼前，吳彤幾乎每年都以支持但感謝之心而婉拒，他期待著自己的音樂反映著更多真實思考的隨心書寫：真實地看待生命、真實地經歷生命，所以才有的真實音樂與表演。年初邀請他為吳冠中老師寫的那首音樂《遠山》，似乎也正對照著屬于吳彤在藝術上的能量般。遠山，一直在不近的距離，卻可以緩緩不斷地感染著人心，只要你的心愿意敞開，遠山佇立在心靈的不遠處，與你對照著。那首音樂至今仍是我案頭最常播放的曲子。

我一直相信吳彤的藝術生命是超越有限的一輩子，他的作品將會超越時間的限制，我的想法也漸漸地遇見越來越多的共鳴，這些人在接觸過吳彤的音樂或人之后，都與我一樣不聲張地支持著他。我相信藝術上真正的能量，終將會成為一股可延續的力量，勝過，此時賣弄著悲愴故事換取音樂理想的短暫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