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

導語:在強制推廣世俗化的過程中,經常出現一系列原教旨主義的反應,這是宗教中蘊藏的暴力。政教分離的世俗化國家是西方經過多場戰爭和漫長演變后的特殊產物,然而,在西方適用的規律,顯然并不是普世之法。
正文:當我們看到恐怖組織ISIS橫行中東、誓言將歐洲殖民者創建的現代民族國家毀滅時,也許很難相信,這一切發生在我們生活的21世紀。成群的驚恐難民和野蠻的暴力行徑讓人們很容易聯想到羅馬帝國的軍隊,但那些不斷出現的中東城市化為廢墟的照片提醒著我們,這確實是場現代戰爭。這些兇猛殘暴的“圣戰者”們打著《古蘭經》的旗號不斷加害平民,這引來了人們的疑惑:宗教與暴力之間到底有無聯系。
ISIS再次印證宗教與暴力有關?
ISIS的行徑似乎在印證美國作家、哲學家山姆·哈里斯的觀點:許多穆斯林因宗教信仰而完全混亂了。這位“新無神論”者認為,宗教產生了一種扭曲的團結,必須想法設法削弱它。還有不少人贊同英國生物學家、科普作家理查德·道金斯在《上帝的錯覺》一書中提出的觀點:宗教信仰足以強大到讓人徹底精神失常,而不是保持理智。即使承認這些觀點過于極端,不少人仍幾乎出于本能地相信,宗教的本質中存在暴力。這必然會令宗教矛盾更加激化,因為一旦戰士相信上帝站在他們一邊,妥協就成為妄想,暴力永不停止。
美國總統奧巴馬和英國首相卡梅倫堅持認為,ISIS的殘暴行徑與伊斯蘭教無關,但很多人可能不會同意。從西方慘痛的歷史教訓中我們得知,只有政教分離的國家才能讓宗教遠離偏執,阻止狹隘的信仰進入政治生活。但為什么ISIS的穆斯林認為這個邏輯無法解決他們的問題?又為什么執著于神權政治?為什么他們就是無法進入現代社會?答案一定與他們原始的宗教有關。
政教分離是西方的特殊產物
與上述觀點相反,有人也許會疑惑,為什么西方將宗教視為純粹的私人追求,與其他所有人類活動本質不同,尤其與政治毫不沾邊?畢竟,戰爭與暴力一直是政治的特征,而我們的結論卻是,政教分離是和平的先決條件。事實上,在現代之前,宗教并不獨立,相反,它貫穿于人類活動,包括經濟、國家建設、政治和戰爭。18世紀以前,宗教結束、政治開始這樣的觀點根本不存在。
十字軍東征、西班牙民族分裂戰爭、歐洲宗教戰爭……正是這些發生在16、17世紀歐洲戰場上的爭斗,產生了所謂“宗教暴力之說”。據說,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因抵制宗教改革,曾在毫無意義的戰爭中殺死了當時35%的歐洲中部人口。發生在歐洲大陸的三十年戰爭結束后,歐洲人擊退了哈布斯堡帝國,但從此,歐洲被劃分成各個小國。政治權利重新分配,讓教會成為次要角色。“世俗化”一詞也從16世紀晚期開始出現,最初的意思是“原本屬于教會的財產轉移到世人手中”。
如今,政教分離的觀點對一些人而言已變得水到渠成,我們假定它是正確的,是社會進步的必要條件。但不要忘了,這實際上是個獨創,是一連串特殊歷史條件下的產物,而我們可能正錯誤地以為,它能被應用在世界的每個角落、每種文化之中。我們現在將世俗國家——對宗教事務持中立態度,不對任何一種宗教習俗持贊成或反對態度——視為理所當然,這令我們很難看到其獨特性。但切記,這種觀念需要我們對宗教有完全不同的認識,而這是現代西方國家的特殊產物,沒有其他文化與之相似。
傳統的信仰并非教導人們遠離政治,耶穌的名言“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也不是在宣揚政教分離,只是告訴人們,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認為宗教與政治無關的人,不懂宗教意味著什么。”印度民族解放運動領導人甘地也曾這樣說。
受攻擊時,原教旨主義運動變得更極端
世俗文化在第三世界興起時,曾遭到沉重的打擊——就像其在歐洲的遭遇一樣。因為,這種文化觀點通常由殖民統治者引入,被視為不懷好意的舶來品。幾乎在世界每個地區,都發生過世俗政府欲政教分離,但反對者揭竿而起、決心將公眾拉回到原本生活的事情。這就是所謂的原教旨主義運動,它與世俗文化共同存在,兩者的斗爭中充滿暴力。
大多數時間里,世俗統治者的表現不盡如人意,不得民心。1918年成立土耳其共和國的穆斯塔法·凱末爾作為開明領袖,深受西方歡迎。但在中東,他代表著世俗主義的殘酷,他痛恨穆斯林,稱之為“腐爛的尸體”。凱末爾還取締蘇菲派,沒收他們的財產,關閉穆斯林學校,廢除哈里發制度——該制度雖無實權,卻被穆斯林視為與先知聯系的象征。現在,扭轉這一局面、重建哈里發國成了ISIS和基地組織的重要目標。
希望將國家建設得如歐洲一樣充滿現代化的領袖,在中東還有很多。1928年,伊朗國王禮薩·沙阿·巴列維命令士兵撕開婦女的面紗;1935年,警方受命朝反對著裝法的示威人群開火,殺害手無寸鐵的平民,而那里正是伊朗圣地之一。經過曲折的開端后,世俗主義對西方而言無疑是有價值的,但我們要將其作為普遍規律,還是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們要知道,世俗主義作為歐洲歷史進程中獨特的一面出現,是特殊環境下為適應社會進程而生的產物。
許多世俗思想家將宗教當成天生好斗、不寬容、非理性和落后的所在,是和平、人道和自由的反面。這種殖民主義的想法令人遺憾。我們沒有完全明白世俗主義的定位,對宗教的認知也不夠全面。在強制推廣世俗化的過程中,已出現了一系列原教旨主義的反應——歷史已經表明,原教旨主義運動受到攻擊時,變得更加極端。而這個惡果是中東眼下正在吞食的:當我們以恐懼的眼光看待ISIS時,應心明眼亮地承認,造成其野蠻暴力行徑的部分原因,至少有極小的一部分,是我們不尊重其政策,強行推廣西方文化導致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