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基層教練的夢

周繼明

她，是一個基層教練。

田徑因是所有體育項目的基礎而有“運動之母”之稱。30年間，徐鴻翠先后有幾個學生，本可與黃瀟瀟、陳玉香一樣在世錦賽和亞運會賽場上馳騁，甚至達到更高的水平，卻全在關鍵時刻中輟了。

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1958年，徐鴻翠生于山東煙臺。那是一個的特殊年代，差點連上課的權利都沒了。在煙臺一中上體育課時，她因跑得快，被選進校隊練跨欄。煙臺是田徑之鄉，一中有位體育老師，曾在全運會十項全能名列前六。初中兩年、高中兩年，徐鴻翠只參加過煙臺市中學生運動會，朦朧的體育明星夢沒做完，就匆匆結束了。

1977年恢復高考，徐鴻翠考入山東師范大學體育系。被錄取一個月，還沒來得及報到，就代表煙臺市參加了省運會，以1分3秒的成績在400米欄比賽中奪冠。那時，她已中學畢業，在煙臺市晶體管零件廠工作兩年。和她同場在甲組比賽的有省隊現役隊員。山東省隊準備要她，她拒絕了，選擇去上大學。

1982年，徐鴻翠畢業，回煙臺市芝罘區體校做田徑教練。三年后，由于工作原因，她改行當了女子柔道教練。那是新上馬的項目，現國家隊教練組的王春光、曲忠東都曾是她的隊員。徐鴻翠工作非常認真，懷孕期間一直帶隊員訓練，兒子出生前一天，她還在訓練場上。

1987年，徐鴻翠又回到她喜愛的田徑項目上，并開始獨立帶隊。很快，她遇到了第一個有“未來之星”潛力的隊員。

徐洪翠在區中小學運動會上發現了跑200米和400米的三年級女孩曲玉冰，她很有靈氣，父親是業余長跑運動員，48歲時800米仍跑出2分24秒。曲玉冰暑假后進體校訓練，100米跑15秒5，速度耐力不錯。徐鴻翠手把手地帶她從頭練起，成績一年一個臺階。1989年，讀初一的曲玉冰參加煙臺市少年運動會，腳被釘子劃破，縫了好幾針。曲玉冰家住幾百米的山坡上，徐鴻翠背著她到家，累得跪在地上。曲玉冰一個月沒能到田徑場訓練，但徐鴻翠指導她在家練，腳傷了就練大腿和上肢，練另一條腿。一個月傷愈后，這孩子400米跑出1分1秒1。兩年后，曲玉冰400米成績提高到57秒1，并被省體校錄取。

1994年，17歲的曲玉冰遠赴塞浦路斯參加世界中學生運動會，以56秒44的成績奪得400米亞軍。之后，曲玉冰進入山東省隊，遺憾的是成績再沒提高過，幾年后退役，去西安讀大學了。

按規定，區體校教練只能帶隊員到18歲高中畢業，成績好的可能被省體校和省隊提前挑走，若銜接不好，可能會誤事。曲玉冰以前途無量的成績離開徐鴻翠，在省體校3年只提高了0.7秒，進入省隊后3年沒任何提高，令人嘆息。

十年栽樹，百年育人。培育一棵好樹苗要一兩年，培育一個運動員苗子至少要五六年。1990年，徐鴻翠在芝罘區中小學運動會4×100米接力中發現1979年出生的四年級學生王莉腳底下非常干凈，肌肉線條好。

比賽剛完，徐鴻翠就和學校體育老師說招王莉進體校。業余體校學生每天下午兩節課后來訓練，時間很短，徐鴻翠只能每天多加一段早操。剛進體校，王莉100米跑15秒2。練了一個冬天，到區春季運動會時，100米成績提高了1秒多。因為速度耐力好，徐鴻翠還讓她跑200米和400米，兩年后，這兩項成績分別達到26秒4和1分1秒，奪得初中組冠軍。

1995—1997年，王莉連續奪得全國中學生運動會200米冠軍（24秒30），日本環黃海運動會200米冠軍（25秒10），澳洲泛太平洋中學生運動會400米冠軍（55秒40），法國世界中學生運動會400米冠軍。

1998年，王莉訓練課手計時站立式起跑，100米達到11秒3。參加第十九屆山東省運動會100米比賽，王莉在不斷有人搶跑、起跑了4次后，跑出個人最好成績，以11秒59的成績奪冠，打破山東省紀錄。

此前，王莉已被北京科技大學錄取。省運會奪冠后，山東省隊短跑和中長跑項目教練爭著要她，但王莉的家長和她本人執意去上大學。徐鴻翠苦口婆心勸她做最擅長的和有天賦的人才能做的事，她的丈夫魏平曾是體操國手邢傲偉的啟蒙教練，也來幫助說服，但都沒能奏效。

王莉到北京科技大后，打破了北京高校100米和200米紀錄，隨后參加過北京市高校運動會，但練得少了，成績也上不去。2003年畢業后，她回到煙臺恒豐銀行工作。中國少了個至少是亞運會冠軍級的田徑人才，多了個普通銀行職員。

曾獲世界中學生100米欄和400米欄冠軍的王妮，是徐鴻翠的第三個遺憾。

1991年，徐鴻翠在區秋季運動會上發現60米跑第四的王妮，進區體校后因身高優勢改練跨欄。兩年后的煙臺市青少年運動會上，王妮獲100米欄和200米欄冠軍。1995年，她兩個項目衛冕，成績分別達到14秒7和28秒8。

經過5年的培養，王妮的成績有了大幅度增長。1996年山東省百縣運動會，王妮100米欄14秒3，200米欄28秒1，獨得兩金。1997年省青少年運動會希望杯賽，王妮100米欄14秒12，400米欄1分1秒，獨占鰲頭。

1998年上海世界中學生運動會，王妮在6級頂風情況下100米欄跑出13秒68，擊敗法國選手奪冠。接著，400米欄又以58秒68奪冠，奪得銀牌的馮琳也是徐鴻翠的學生。著名運動員黃瀟瀟也參加了那次400米欄比賽，但名落孫山。

王妮1998年底進山東省隊，徐鴻翠曾希望能繼續帶著王妮練，參加1999年秋的全國城運會。但王妮去了省隊，城運會上卻沒進前八名。城運會前，她和隊友去卡拉OK，警察凌晨發現幾個男孩女孩在一起唱歌，帶回派出所審查，讓省隊去領人，罰款5000元。教練竟全然不知隊員去向，還向煙臺教練打長途電話問隊員去哪兒了。

4年后的省運會，王妮400米欄僅達到二級運動員水平，后來退役去青島讀大學。

嘔心瀝血培養出來的好苗子，離沖擊頂峰僅一步之差，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隕落，不僅成績沒任何進步，還幾乎成了“問題青年”，令人心痛。

天才隊員錯過一次，不知何時再來。

2003年，徐鴻翠又發現了一棵好苗子。1992年出生的劉蕓當時是5年級學生，進體校時測試400米達到1分3秒。此時，徐鴻翠已由芝罘區體校上調煙臺市體校。一年后，劉蕓400米成績突破1分，200米成績25秒5。

2005年山東省青少年運動會，劉蕓200米第二，400米奪冠成績為56秒5。2006年省運會丙組比賽，她400米以55秒6獲第二名，200米以25秒8的成績列第三。2007年北體全國分齡賽，劉蕓獲得400米冠軍，成績為56秒2。

2010年，18歲的劉蕓在省運會上400米跑出55秒5，400米欄達到58秒10，獲得兩項冠軍，并進入山東省隊，主攻400米跑。但是，劉蕓400米欄的潛質有目共睹，得到許多短跨教練的認同，而省田徑中心想讓劉蕓跑400米，以參加來年全運會4×400米接力。扯皮之間，劉蕓的兩個項目都被耽誤了。她很快退役，去一家健身房做了健美操教練。

2014年，她帶的徐銘藝是跑400米的。這孩子1996年出生，初一進校時測試，100米14秒8，立定跳遠2米10，柔韌性好。2012年省青少年運動會，徐銘藝以57秒4的成績奪得400米第二后，進入省隊。

徐銘藝到省隊后，步幾位師姐后塵，也患上“水土不服”癥，訓練中雖能吃苦，但始終擺脫不了受傷厄運，兩年的訓練一直在受傷——調整——恢復中惡性循環。2014年5月，徐銘藝帶傷參加省運會預選賽，400米只跑出1分2秒，勉強擠進前16名；400米欄1分6秒2，艱難擠進前八名。

徐銘藝無奈，只好從青島回煙臺找徐鴻翠。徐鴻翠先找人帶徐銘藝到北醫三院確定腳傷非骨折，只是滑膜炎，再一邊養傷，一邊練另一條腿和傷腳的大腿及上肢力量等，這也是徐鴻翠從曲玉冰身上總結出的經驗。兩個月后，徐銘藝參加省運會，400米以56秒56的成績奪冠，400米欄1分0秒15獲亞軍。但省運會后，才18歲的徐銘藝如何繼續發展，徐鴻翠已是鞭長莫及。

30多年來，徐鴻翠在區、市體校基層教練的崗位上為山東隊輸送了30多名隊員，奪得過近50個省運會冠軍，撐起了煙臺市體校田徑項目的半壁江山。她帶過的100多個孩子中，沒進省隊的隊員98%上了大學，但那幾個最優秀的隊員未能更進一步提高是她最大的遺憾。

轉眼間，徐鴻翠已近退休年齡。多年辛勤的工作，每天拖著一身疲憊，回家就一點不想動了，家務都交給同是市政協委員、一心支持她的丈夫，雖然壯心不已，卻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去哪兒再找最好的年齡、最好天賦的隊員……

徐鴻翠對隊員要求很嚴格，否則很難出成績。她說：“我也注意寬嚴有度，關心她們的生活和學習，讓隊員們有熱情和興趣。我是隊員們的‘家長’和朋友。任何事干就要干好，就要問心無愧，要不就別干。無論任何層次的教練、運動員都會有遺憾，但這正是每個人的夢和選擇的路不同，有時路難免會走不通、走不順，但回首往事，我還是很欣慰的。雖然心中的夢想沒全部實現，但我也踏踏實實兢兢業業完成了自己的職責，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