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華
“奇怪建筑”是個新詞。但在常舉的案例中,依然是諸如“大褲衩”“銅錢樓”“馬桶蓋”等人們耳熟能詳的那些建筑。似乎“奇怪建筑”與民間常說的“最丑建筑”沒什么差別。
但仔細比較,兩者的著眼點還是有些許不同:“最丑建筑”主要著眼于建筑的奇形怪狀,“奇怪建筑”主要指建筑整體上的離經叛道。前者在形式上給人感官上的不舒服;后者在心理上使人感到莫名其妙。
《新華字典》將“奇怪”一詞解釋為“出乎意料,難以理解”。依照這一思路,分析“奇怪建筑”中那些“出乎意料”和“難以理解”之處及其社會影響,就很有必要了。
首先,這些建筑的造價往往“出人意料”。任何建筑行為都會涉及到造價問題,小到一般性民居,大到公共性建筑,造價多少,不僅取決于建筑的規模和質量,也影響著建筑的使用與壽命。也就是說,建筑的造價主要由規模大小、質量高低、壽命長短來決定。這是建筑界的一個基本規律,也是普通百姓可以理解的常識。但是,“奇怪建筑”在這方面往往超乎常規,爆出“天價”,使這些建筑從一開始就在同類建筑中成為地地道道的“貴族”。有的建筑最初預算就高達50個億,而且建成后的運行與養護費用也非常驚人。
其次,這些建筑的造型往往讓人“難以理解”。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是人們從事建筑活動的根本。需要不同,建筑的造型也就不同,因此便形成了不同的建筑類別。比如,防御類建筑的堅固、居住類建筑的方便、觀賞類建筑的漂亮、辦公類建筑的規范等等。功能決定外觀,兩者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以至于通過外觀造型,就可以大體看出建筑的功能,判斷出是做什么用的。而“奇怪建筑”卻不是這樣。
以新建成的合肥美術館為例,遠看就像一堆胡亂堆積在地上的鋼管垃圾,既沒有主題,也看不出功能,更不知道設計者想要表達什么,是一種地地道道的讓人“難以理解”的設計。
最后,這些建筑的名聲多不太好聽。“銅錢樓”“馬桶蓋”……這是老百姓的戲稱;“低俗的數字化變異體態,肆意踐踏民眾的生活空間”,這是專家的揭露;“讓建筑文化遠離墮落”,這是學者的警示。中國民間有“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的諺語,知識界更有“名節重泰山,利欲輕鴻毛”的警告,專業人士都應該把社會反響視為頭等大事來對待。然而,從2010年由民間發起“中國最丑建筑評選”活動至今,聲名狼藉的建筑不僅沒有減少,反而從大城市走向中小城市,大有向全國蔓延的態勢。這種情況,既“出人意料”,更讓人“難以理解”。
建筑是城市的細胞,一座城市的文化品格正是通過建筑來加以實現的。何況,那些“奇怪建筑”大多是以“重點工程”立項,位于城市的顯著位置,因此,也更能反映出所在城市某一歷史時期的追求和品位。對一些典型案例進行分析,我們不難從那些“奇怪建筑”中歸納出這樣一些傾向——
一是對金錢的追求。“元寶塔”“銅錢樓”“元寶亭”“金元大廈”等,僅從百姓給出的名字上就能反映出這些建筑的外觀特點,揭示出設計者所要表現的立意與追求。當這些建筑矗立于一個城市的顯著位置,成為城市地標的時候,展示出來的是對金錢赤裸裸的崇拜。
二是對權力的彰顯。大體量、大規模是一些“奇怪建筑”的顯著特點。陜西寶雞法門寺的“舍利塔”確實讓人看著很奇怪:148米的巨大體量,張揚取代了平和;14萬平方米的大廣場,霸氣取代了樸實。在千年的佛教圣地,在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小縣城,如此離經叛道的設計效果,明眼人一看便知,沒有權力的參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美國建筑理論家伊利爾·沙里寧說:“讓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能說出城市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
由于歷史環境不同,中西建筑也形成了不同的文化傾向:西方比較注重功能和外觀,把“實用、堅固、美觀”作為建造活動的基本,也留下了以帕特農神廟為代表、歷經千年而不倒的眾多建筑典范;中國歷史上比較注重規范,把“陰陽之樞紐,人倫之軌模”視為建造的遵循,城市的規劃建設無不中規中矩。
但是,在“奇怪建筑”中,我們既看不見西方的影子,也看不到東方的風格,它們既沒有文化根基,也談不上文化涵養。高昂的投資、特殊的地位,決定了這些建筑的壽命絕不會短。我們的后代也會通過這些建筑,分析這個時候為什么要建造這些建筑,一些人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歷史會作出合理評價。
(作者系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