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 韓鑠白
【摘要】自上世紀末始,我國報紙評論進入了一個新的黃金期,也逐漸形成了“報人論政”現象。鄢烈山作為這時期一批優秀評論家當中的翹楚,他在創作思想、選題、寫作手法等方面有其獨特的一面。
【關鍵詞】鄢烈山 時評 公民寫作 寫作風格
一、鄢烈山與“公民寫作”
“公民寫作”并非一個新概念,其產生可以追溯到“五四運動”時期。從上世紀90年代起,“公民寫作”在新的社會環境中被賦予了新的含義。鄢烈山雖不是“公民寫作”的首創者,但卻是積極的支持者、倡導者和實踐者。他曾講到:“秉持‘公民寫作’立場的人,是不甘受人壓制的‘個人主義者’,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獨行俠’,因為他們要建設自由、平等、公正的公民社會。”具體來講,這種“公民寫作”意識反映在鄢烈山的時評寫作中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1、拔刀相助的“獨行俠”
首先,鄢烈山敢于思考、善于思考,能夠在人們司空見慣的事件或現象中發現新的問題,或是能巧妙地轉換視角,分析事件背后的根源,及時發表個人作為一個“公民”的獨特見解,給讀者和大眾以深刻的警示與啟迪。進一步而言,“公民寫作”也同時代表著撰寫社論與時評的新聞從業人員的責任意識與社會擔當,以“我手寫我心”為準則來表達公民的權利和義務,維護大眾的利益,尤其是為一些社會上的弱勢群體發言。如在寫于2014年初的時評《被“富人”所累的窮人》一文中,鄢烈山以人們印象中“富的流金淌銀”的廣東,其實在生均教育經費上位列全國倒數第一為切人點,關注生存在發達地區的貧窮人口這一容易被忽視的群體,并形象地比喻道:“‘珠三角’這棵發達的大樹,長在南粵的大地上,遮蔽了廣東周邊的小樹小草,讓遠處的人們造成了對廣東的錯覺。”這篇時評關注了人們平常所關注不到的現象,將人們的注意力逐漸引向文中所陳述的事實和這一特殊貧閑人群,做到了為弱勢群體代言,對社會弊病直唾其面,體現出了“公民寫作”的責任意識擔當。
2、不甘受人壓制的“個人主義者”
鄢烈山“公民寫作”意識的另一個方面體現在其寫作評論過程中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思想獨立性,體現了他作為一位優秀評論員的風骨。他曾講到:“我只是一個公民,是我所是,非我所非。我不比誰卑賤,一不稀罕待詔金馬門代‘圣上’擬旨的恩寵,二不想要‘文死諫’留名青史的虛榮,更不是出入廊廟供主子解悶的優伶或奉旨罵人的閹奴。我只是一個現代社會的公民,思我所見,言我所想。”這一點在鄢烈出于1996到2001年期間《南方周末》“縱橫談”專欄的寫作過程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他敢于涉獵常人所盡量避免的“禁區”和“雷區”主題,勇敢地站出來,依法行使憲法所賦予的思想自由和言論自由,講出自己的看法,引導人們直面現實,進行真誠的思考。如在寫于1999年的時評《哀陳伯達》中,鄢烈山勇敢地觸及了當時媒體避而不談或者不敢輕言的文革話題人物陳伯達,犀利地指出如果撇開陳伯達在后期所犯的一系列罪行,只單就他的政治理念而言,不可否認的是他其實是一個才華超群的政治人物,因此不由得為他的墮入魔道而惋嘆,直言“我為‘本來’可以做治世之能人,卻做了亂世之‘奸賊’的陳伯達惋惜”。這種敢于在當時的國情之下明言剖析“歷史罪人”的做法,深刻體現出了鄢烈山作為一個“公民”的獨立人格和非凡膽識,也代表了他作為同時代評論界佼佼者的情懷和姿態。
這種特質不僅僅只存在于他主持《縱橫談》期間。在離開《南方周末》之后,他依然立足于“公民寫作”,總能發現人們所忽視的小眾獨立意見,并發表自己系統的見解。如在寫于2008年王石“捐款門”期間的《從王石被迫“道歉”想起盧作孚自殺》一文中,鄢烈山指出,在網絡暴民的推波助瀾之下,國人經常不懂得“尊重每一個自然人和法人的財產處置權力”,鄢烈山作為一個有獨立思想的“公民”,沒有屈從于社會對王石的討伐聲,而是勇敢地指出了現代社會對于富人的不正當苛責和迫其違背初衷的慈善行為,這樣針砭時弊的評論寫作正是符合了其所堅守的“公民寫作”所蘊含的基本原則。
二、文筆特征與論證方式
若說鄢烈山時評的創作理念以“公民寫作”為基礎和原則,若從其內在行文角度進一步考量,鄢烈山寫作的文筆與論證方式同樣極具特色。
1、文筆中深厚的學識積淀
新聞評論要求評論者比普通讀者要“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也許就某一具體問題而言,該問題所在的領域內的專家做到這一點并不難,但對于時評者而言卻比較閑難,因為他們面對的事件可能發生在各種不同的領域,這就要求評論者具有較為寬闊的視野和能在較深層面分析事件的能力。這種能力很好地體現在了鄢烈山的時評中。
鄢烈山的時事評淪不僅僅局限于當前某一事件的某種單一觀點,而是將理論和實踐融會貫通,將一系列有關的新聞事實和歷史事件作為其寫作的“佐料”,體現出其具有非常深厚的學術修養和文化底蘊。雜文家牧惠先生曾評價道:“同一般同齡的雜文家相比,鄢烈山的優勢確實表現在他勤奮讀書所帶來的較為深厚的學識功底。他湊歷史,也讀野史,對當代的東西也不生疏。”
不妨以發表于2004年的《辛棄疾、杜甫與偷兒及其他》一文為例來分析鄢烈山這一時評特征。文章一開頭由春節期間小偷乞丐泛濫的熱點問題為切人點,引用辛棄疾《清平樂·檢校山同書所見》中的詩句和背后的故事,并進一步聯想到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描寫茅草被偷兒抱走的詩句,結合辛棄疾與杜甫二人的人生歷程與寫下各自詩句時的心境,以及對后世郭沫若為“杜甫草堂”題聯“世上瘡痍,詩中圣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的分析,體現出了鄢烈山在詩詞歌曲、歷史哲學方面的豐富學識。在這樣具有深厚歷史意蘊的文筆之中,作著最后引出中心論點,使得整篇文章厚重而有力度。不難看出鄢烈山極高的文化造詣所造就的獨特文筆,成為其行文中的一大亮點。
2、論證縝密極具說服力
如果說鄢烈山的蘊含極高的文筆增加了其文章的感染力,那么他整體的行文邏輯、縝密的論證過程則是大大提高了其文章的說服力。
從謀篇布局而言,鄢烈山鮮少采用落于俗套的“八股格式”,而是一直尋找新的表達形式來使得讀者擁有眼前一亮的感覺;在表達形式上,鄢烈山也常常跳脫于最普通的平鋪直敘的方式。比如他寫于2007年的《我向受暴雨重創的濟南人民道歉》一文,以“我要道歉”展開全文,形式上看上去似乎是一封道歉信,引人注目,然而鄢烈山在接下來的論述中,從“我要道歉”的緣由講到現在廣為“流行”的官員道歉現象的無意義性,進一步又講到追究某些地方災難的擔責者落腳點定于現任官員存在著極大的不合理性,進一步透過單一事件挖掘深層現象,探究當今中國城建華而不實的深層原因,在環環相扣中提出了中心觀點:“怎樣迫使市政官員對當地百姓負責,真心為地方造福,比讓若干官員辭職更重要”。這篇文章乍一看似乎是要“道歉”,卻在內在邏輯組織中通過“反彈琵琶”來有力論證了其實道歉并無實際效用。這篇文章是鄢烈山眾多優秀評論作品的一個縮影,體現了鄢烈山的評論作品內在論證的邏輯縝密性與多種巧妙論證方式。正是在這種論證體系下,鄢烈山的文章總是擁有著極強的說服力,從眾多同時代同主題的評淪文章中脫穎而出。
三、“21世紀‘新樂府”’時評觀
鄢烈山曾提到,他的評論創作在目的與出發點上一直都在致力于打造“21世紀的‘新樂府”’,其主要意義有兩點:其一是借用唐代詩人白居易發起“新樂府”運動的本義——“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就是說不要滿足于低吟淺唱嘲風弄月,而應有憂國憂民的情懷,關心社稷大事。21世紀的“新樂府”的第二層含義為前文所述——時評者應“我手寫我心”地來進行公民創作。
“21世界‘新樂府”’時評觀除此兩點基本特征外,還有兩點更深刻的內涵:
1、思辨性的評論
鄢烈山認為,時評作者這一群體在21世紀中,不應當是如同知識精英結盟一般的存在,而應當是社會中“沉默的大多數”的發言人,敢于通過真正意義上具有思辨性的言論來為弱勢群體主持公道。
為實現這一目的,思辨性的言論可以是觀念普及性的言論。雖然現在我國相較于上世紀有了經濟上和文化上的進步,然而仍有許多可以向西方國家借鑒的地方,無論是在經濟發展方面還是思想建設方面。處于這段時間的中國時評家,應當是公共知識分子與大眾之間的橋梁,他們將先進的文化觀念持續不斷地浸潤到全社會,逐漸提高全民族的素養。因此一篇好的時評在明確傳達作者觀點的同時,還帶有一定的教育與啟迪的意味。
比如鄢烈山寫于2014年4月的一篇時評《“歷史性權利”——美國老“牛仔”提出的新概念》,在這篇文章中,作者通過引入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一位牧場主與美國聯邦土地管理局-爭時所提出的“歷史性權利”的概念,來觀察美國社會,進而聯想到我國的住宅地所有權問題所涉及的不符合這一“新概念”的方面,意在向讀者強調一個現代化國家的公民主權問題不容忽視。這篇文章反映了“新樂府”思辨性時評的“觀念普及”作用。
思辨性評論也可以是分析性的時評,且是最為常見的類型。專家學者根據他們的基本理論與資訊積累,來對國內外的大事、大勢進行迅速及時的判斷,并發表白己的看法。具體到鄢烈山對這一評論類型的實踐,以在2014年《環保法》修訂期間他所發表的《環保,讓利益攸關公民維權最重要》一文為例,鄢烈山通過思辨性的思考,通過對歷史事件和新聞事件的逐步分析和判斷,得出了“為公益訴訟開閘固然很重要,給環境保護直接的利益攸關人賦權,支持他們正大光明地與損害他們的生存環境者博弈,‘保家衛土’,則更為重要”的洞見。可見鄢烈山在撰寫時評過程中,不僅注重對事件表面的分析,也注重對事件未來發展方向的分析,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現出兩種思辨性評論類型的有機結合。
2、時評的情感灌注
時評既然在較大程度上反映了作者自身的主觀觀點,便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的情感傾向。時評作者的確是要倡導理性,但是保持理性并不排斥情感的灌注,只要把握好言辭的尺度就好。鄢烈山曾說:“理性是用以節制而不是遏制情感的,為人為文都是如此”。
鄢烈山對時評的情感灌注主要在他犀利的文筆中有所展露,如寫于1997年的《哀小丹》一文,他寫道:“我要控訴!”“我要呼吁!”“那只把小丹們推向絕路的看不見的手,是誰在操縱?我問蒼天,蒼天無言;我問大地,大地不語。天覆地載間的各色人等,該對這樣的慘劇負什么責?”這樣犀利的文筆反映了他面對社會不公正事件時所發出的正義之聲和憤懣之情。同時,犀利的文筆中所蘊含的情感也進一步體現著鄢烈山的社會責任意識,與其“公民寫作”原則相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