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鳴

賣切糕的阿迪力與漢族學生一起創業,在現實情境下,他的創業歷程注定備加艱辛,正因為此,也同時具有社會意義。槍炮讓位于玫瑰,暴力讓位于切糕,彌合裂痕,撫平傷痛,建設一個溫暖社會,需要有人張開比冰冷更有力的懷抱。
2010年長沙理工大學開學首日,湖南籍新生蔣金亞推開宿舍門,阿迪力·買買提吐熱站在里面,留著胡子、戴著花帽。熱情又興奮的他圍著阿迪力,“你從哪里來,高中在哪讀,為什么來我們湖南”。青春的三大疑問拋向了室友,內向的阿迪力一問一答:從喀什來,高中在哈爾濱讀內地班,談過戀愛還有點小叛逆,高考很努力化學還是沒發揮好,來了你們湖南。
五年后,阿迪力是董事長,蔣金亞是總經理,辦公室門對門,經營著一家日均流水10萬左右、資產估值3500萬的食品企業,阿迪力被譽為“切糕王子”,幾十萬淘寶買家都被他們稱為阿達西(兄弟)。
他們相識相知的這幾年也恰是“新疆”這兩個字變得憂愁、敏感的歲月,阿迪力的辦公桌上放著本暢銷書:《我從新疆來》,里面的勵志故事和它的封面一樣讓人難忘,那背景里的拱門形狀和阿迪力辦公椅背后的造型墻一樣,整個空間內,它們的調子最強。
姑且稱之為“鄉愁”吧,采訪中腰桿始終筆直、堅持女士優先、推開一扇門會回頭為身后客人停留的阿迪力今年24歲,經歷過人生路徑、民族認同、商場法則的幾重檢驗,成為最符合時代味道和需要的新疆90后,幸運又老練。
他的決心體現在中考成績:500人學校里的第12名,繼而來到普通話環境較好的哈爾濱讀高中。那之前他聽老師講了一個段子:你考到哈爾濱小心在那里凍死,你一出教學樓外面的世界全是玻璃,你只有在玻璃里走動,走出去人就凍僵了。
“我就好奇,(來一看)這是一個多么豪華,多么科技領先的城市啊?”刻板成見有時不一定是壞的,想象就這樣成全了天山內外、維漢人民的認知不足。
這種不足在2012末刺痛了阿迪力,“天價切糕”事件發生的當天,阿迪力正在校園里派快遞,那也是蔣金亞攬下的生意。湖南小伙蔣金亞從高中起就創業,自籌學費、生活費。“吃得苦、耐得煩、霸得蠻”,同樣是農家出身,他和阿迪力有共鳴。
“那一天派快遞的時候覺得有點奇怪,眼神都不對。”切糕事件就發生在百余公里外的湖南岳陽,委屈的阿迪力回到宿舍打開QQ空間,才看到鋪天蓋地的調侃。
但同宿舍的蔣金亞敏銳得察覺到切糕事件后面的商機,他首先想到的是去查“淘寶指數”。“24萬的淘寶搜索量,卻沒有一個店子”,身邊的蔣金亞眼神放光,創業的光。阿迪力心中也為“瑪仁糖”不平,那是他爺爺就會的手藝,卻成了污名的替罪羊,他不服。創意瞬間迸發,想法一拍即合,2012年12月3日出事,12月4日他們找了學設計的蔣春楊,12月5日淘寶店開業。他們首次嘗試是收購長沙市面上的切糕,盡管賣得出,評價卻不高。那就自己來做,這是“王子敘事”的前奏。
“你在內地,你就代表新疆人”,阿迪力的生意做起來了,不解聲仍然充斥耳邊。他的老鄉們會議論:為什么要和漢族同學搞在一起,你不用擔心吃穿,學習就好,又干嗎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那時,阿迪力也的確在選擇路徑上,他曾得到“新疆西域公路工程公司”在烏魯木齊的工作機會,但他選擇了留下來。他年過六旬的父親在電話里指責他:你要做這個,我早把手藝傳給你,干嘛去讀大學。

直到2014年5月,快畢業了,這些話語依然縈繞,但不足以影響他們三人的拼搏狀態,在岳麓山腳下租了個民房當作坊,在淘寶上做到切糕領域的第一名。2014年5月2日晚,《舌尖上的中國》第二季“時節”一集播出,伴隨著迷人的男中音和精美的運鏡,全中國的吃貨們終于意識到真正的切糕是“最具西域風情的甜點”。那時,阿迪力在打吊針,太拼,累的,蔣春楊在民房內值班做客服。“親,你們看電視了嗎?”經顧客的提醒,他們才迅速意識到節點的又一次到來:兩個小時,超過300份訂單;之后兩天達到6000份,銷售額超過25萬元。
長沙本地媒體首先發現故事,全國最大的切糕零售商居然在這里。之后,在學校、創業園的幫助下,他們告別作坊,迎來工序改革,身份也正式成為“合伙人”。
本來對財富沒有什么概念,因為開支拮據而不能讓自己閑著的阿迪力也在這時清楚地意識到光環與責任的雙重重量。去年7月,他與兩蔣赴新疆探親、考察供貨商之行剛結束,就在他老家的莎車縣發生了嚴重暴恐事件,他在微博上寫下:我的母親告訴我,我的小侄女這幾天晚都要和她靠在一起,緊緊抱著被子縮成一團。烏魯木齊、昆明、喀什,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相似的殘忍和傷痛。
他發起了義賣,捐給受難者親屬。去年8月,云南魯甸地震,他提議將全部五噸切糕庫存捐助災區,只身帶著馕餅和牛肉干,坐了一天一夜的貨車趕赴災區。于是,他上了《新聞聯播》。
“你以為周五去做個禮拜,見見朋友,但出了門就去女人那里睡一晚上,去偷東西就可以嗎?這是一個真正的人嗎?”阿迪力炯炯地看著我,非常清晰地傾訴出自己的一個回憶:
“大四的時候,我坐公交車,從一個校區到另一個校區,在后面站著,前面的人上車沒過多久就在討論新疆人。有一個女孩子說,我特別討厭新疆人,到處都是小偷,這里又騙那里又坑的。我越聽越難受,我抓住那個欄桿,用嚴厲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的一個小伙伴發現我,立馬給她使了一個眼色。女孩一看我就喊,‘啊,你們快救我吧,我要被宰了’。如果我忍下,我會在他們心里種下新疆并不是那樣的,就算把新疆人說成什么我也算了。于是,我轉過頭,沒有跟她講任何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