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寅杰



大衛·邱 圖/邱芳全
上一把All?in?清光了大衛·邱手中所有的計分籌碼。
海南三亞,每年一度的WPT世界撲克巡回賽,首日局,最后一手牌,大衛·邱手里還剩下2400的籌碼,這一個牌圈的對手依舊狠狠跟著他。對手想買同花,而大衛·邱的底牌里有兩張梅花,他買了一張J,桌上還剩下300籌碼,盲注已經下到17000,翻身或被淘汰,一念之間。
作為WPT歷史上最優秀的華裔選手,大衛·邱在德撲的牌桌上永遠保持著一副淡然的表情。這位年過五旬的牌手曾在2008年后連續三次霸莊WPT總決賽冠軍。除了這個舞臺,1996年至今,他已經獲得了世界級德撲比賽冠軍十余次;2012年,提名年度撲克名人堂;2013年,更是斬獲了所有德撲牌手夢寐以求的個人第五條WSOP金手鏈。
持續的加注已經讓其余選手放棄了這一把牌。在這張牌桌上的其余7人互不相識,但他們卻都認識大衛·邱,也許未必可以留到比賽的最后,但與“德撲之王”的對決甚至獲勝都將成為今后最大的談資。
在中國,WPT已經舉辦了三屆,其授權的主辦方是老牌線上棋牌游戲公司聯眾。過去,聯眾的傳統業務線是中國特色濃郁的斗地主和四國軍棋,但近些年來因為德撲在中國的風靡使得其成為聯眾的重要業務之一。
德克薩斯撲克全稱Texas?Hold’em?poker,中文簡稱德撲,它是一種玩家對玩家的公共牌類游戲,發源于美國。在中國,德撲最早由一些海歸留學生引入,并在小群體范圍內風靡,后逐漸大眾化。
作為聯眾的CEO,伍國樑的心情始終無法像牌桌上的大衛·邱那樣淡定。這位留著長發、頗有藝術家氣質的中年男人穿梭于主賽大廳、轉播間和媒體間,“那邊的人還沒送走,這邊的嘉賓就要來了,我非常不容易啊!”雖然在大陸工作生活已經超過十年,但他的港式普通話聽來還是略帶喜感。
中國的籃球迷一直對NBA總裁大衛·斯特恩拿著錄像帶為見央視領導在瑟瑟寒風的中央電視臺門口等了一個多小時的故事津津樂道。事實上,WPT進入中國也經歷了諸多波折。
2008年,WPT總裁亞當·普里斯卡通過國家體育總局進入中國,試圖將WPT本土化。那一年,在聯眾的五道口辦公室里,WPT總裁亞當和伍國樑見面交流意見。因為酷似當年11月上任的美國總統奧巴馬,伍國樑為亞當取了個外號——“小奧巴馬”。
在體育總局的主導下,WPT選擇了典型的中國撲克游戲“拖拉機”為比賽項目,最終的結果卻是黯然收場。
“WPT明明是德州撲克,卻為了在中國樹品牌去搞拖拉機。他們完全不懂這個游戲,特性什么的都不懂,只知道是撲克游戲。選題就錯了,受眾群體是不一樣的。”?時過境遷,伍國樑如此分析WPT當時在中國的失敗。“他們差不多花了幾百萬美金,在全國搞了好多站,蘭州都去了,WPT跑蘭州去干嘛?我說你肯定死定了,錢花光以后,后面的股東最后就沒了支持,果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WPT敗走中國的2008年,金山前工程師張偉在其投資人戴志康的鼓勵下搞起了線上德撲。那是國內國外社交網絡和相關游戲蓬勃發展的年代,憑著敏銳的嗅覺,張偉從網頁端切入,直接跳過客戶端模式,依靠騰訊、人人網、開心網等社交平臺進行聯運,用戶數量猛增,短短兩年收入就已破億。
2013年11月12日,聯眾的競爭對手博雅互動在香港主板掛牌上市,募資9億人民幣。根據博雅的招股書,其擁有3.5億名注冊玩家,近九成收入來自于線上德撲,這是一個大市場。
壓力來自于競爭對手。在德撲這個項目上,對手博雅已經圈起了上億用戶,日進斗金。聯眾作為老牌的棋牌游戲公司必須另辟蹊徑。。
伍國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WPT和“小奧巴馬”,通過大衛·邱,兩位多年不見的合作者重又回到了同一張桌子前。“我們想引進WPT這樣國際性的頂級賽事,實現新的公司戰略。”?2012年7月,伍國樑在美國與小奧巴馬見面,一拍即合,9月份簽約,12月份就舉辦了第一屆WPT中國賽。
比賽在海南三亞舉行,吸引了包括汪峰、大衛·邱、菲爾·赫爾穆特、陳強尼、劉璇璇、邵峰等國內外知名的牌手及明星前來參賽。“很緊張很激動,做完整個團隊抱在一起哭。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結果大家都主動跑來說,能不能以后一年多搞幾次,不過癮。”?伍國樑借WPT重振聯眾的目的首戰告捷。
大衛·邱一直在觀察對手的表情,“我的判斷是對的。”對手的張揚“展示”了他的“底牌”,對方All?in。“還沒有開我就說出了他的底牌,結果果然猜對了。”這已經是大衛·邱連續第二年在WPT中國賽中首輪出局了。“我只有300籌碼了,哪怕我手上還有1500籌碼以上,我都不會跟。”他從牌桌上下來,看見記者,笑意盈盈,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海南三亞,WPT世界撲克巡回賽現場
在這個容納了2000名選手的德撲賽場中,選手們前來參賽的目的各不相同。演員邵峰恐怕是國內除汪峰之外最具知名度的“明星牌手”,他同時也是大衛·邱的入室弟子之一。
和大衛·邱一樣,邵峰也是眾人圍攻的對象——普通選手以擊敗名人為榮。所以,在場內他盡量佩戴著墨鏡,比賽的時候會除去脖頸、手臂上的飾物。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法,因為拿到好牌時他常常控制不住地激動,肌肉的細微變化都會帶動飾物顫動,顯得極為夸張。這就等于告訴對手自己的底牌,在牌桌上是大忌。“我是白羊座。”?邵峰如是說,他試圖在牌桌上完成對自己性格與命運的掌控。
這位16歲即出道拍攝電影的演員從業二十余年,參演電影電視劇幾十部,卻始終不溫不火,完美主義者邵峰需要給自己一個答案以擺脫這種困境。2008年在加拿大,他從當地的電視上第一次接觸到德撲。
聯眾CEO伍國樑邵峰
“我為什么喜歡這個游戲,一方面覺得它有趣、有競爭、有戰斗、有舍有得,另一方面覺得這個游戲真的跟做人一樣,跟人生是一樣的。”一開始邵峰只是加入一些國內的小型俱樂部,“我太太原來并不支持我打牌,她覺得偶爾玩玩打比賽沒問題,但如果特別認真對待她會有意見。”度過新手階段后,邵峰的好勝心被激發出來,“我不光是打牌,而是進入任何一個領域,都一定要把它做好。”
人心過重的執念,往往易成心魔。第一次參加大型的德撲比賽,邵峰就從八百多人中脫穎而出,“當時我的盲注在前十,我有27萬多的籌碼,平均籌碼在18萬,當時只剩三十幾個人,我想自己絕對是在三分之一以內的。我沒有經驗,一把牌就把27萬籌碼全部打完,我后來就覺得我有病,這么好的一個機會一把牌全部打完,腦子發蒙。”他承認自己有賭徒心態,“結束后我復盤,一手牌犯了3個錯誤,這是不允許的。別說3個錯誤,一個錯誤就致命了。”
那一次,邵峰的最終成績是35名,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心魔,之后的比賽再也沒有取得更好的成績。那段時間邵峰覺得打牌沒有了意思,看不到希望。“老是輸,就是困境。”他知道自己成不了職業選手,但自尊心要求自己成為一個專業的選手。
大衛·邱發現在牌桌上與他交手的中國玩家多有這種心態,他們好勝、自我,唯輸贏論。“低手打牌,高手觀人。”大衛·邱告訴記者。
邵峰最終拜在大衛·邱門下,從他那里得到了關于一些問題的解答。“光懂一些概率,一些規則,一些理論上的東西,是打不好牌的。打牌歸根到底打的不是牌,手里抓什么牌,根本不重要,AA跟33沒有區別。”要理解這些需要經歷痛苦,在大衛·邱的訓練營里,邵峰是唯一扔掉大牌的弟子。“手牌就像人生,你怎么運作這手牌,就是運作你的人生,AA不見得能贏,33不見得會輸,最后的結果就是蓋棺定論。”
若不是WPT的比賽帶來的人氣,酒店大堂里來往的游人將更加稀少。大衛·邱坐在記者身邊,為了認真地聽清每一個問題,他盡量把自己的右耳湊近。
作為祖籍廣西南寧的華裔,大衛·邱對老家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流經村外的邕江,因為那條江給他的身體刻下了永遠的記號——左耳就是因為幼時游泳而失聰。
盡管時隔多年,但大衛·邱還是能夠清晰還原當時的情景。“那是一個夏天,放學后,我們幾個小孩子比賽扎猛子,從江里出來時覺得耳朵里好像有水沒有排出,跳腳似乎也沒用。第二天耳朵就開始痛,聽人說話都覺得模糊了。母親帶我去鎮上的醫院,那時候的醫生水平都很有限,只給開了些藥就讓我們走了。我的耳朵疼了很久,最后左耳幾乎完全聽不到了。當時我既害怕又痛苦,覺得自己這么小就落下‘殘疾’了。”?但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左耳失聰反倒讓大衛·邱養成了留意觀察細節的習慣,最后成了他在牌桌上的優勢。
大衛·邱的德撲生涯從一開始就是為了生計。“我以前在美國是開餐館的,之所以放棄餐館經營轉成牌手,是因為打牌的收入超過了開餐館的收入。”為謀生計,大衛·邱難以將德撲視作娛樂或游戲,“我剛開始打牌的時候對老婆說,我去打牌了;后來變成了,我去上班了。”因為變成了工作,所以必須非常嚴肅。
和邵峰打德撲是為了在其中尋求人生困惑的解答不同,劉璇璇這樣的新生代選手則是另一種思維。這位90后美女牌手畢業于加拿大滑鐵盧大學數學系,雖然校名聽起來似乎并不吉利,但這所高校以培養數學人才和德撲選手聞名。
除了外出參賽,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參與線上的比賽。“最強的選手沒有到現場來,你可能都沒有聽說過那些人,因為他們會覺得現場是浪費時間,在網上可以同時看好幾手牌,一天可以掙幾十萬(美金)。”
大衛·邱自認老派選手,閑時他也會嘗試在網上打牌。“新派玩家一年可以打老派玩家十年那么多的手數,但到現場,無論是觀察人的反應還是細節的把控上就很難做得好,畢竟那是需要經驗積累的。”他為人津津樂道的經典戰役不勝枚舉。某年冠軍巡回賽,大衛·邱通過觀察對手疊牌手法和面部表情果斷棄掉起手牌KK,全場嘩然,對手亮出底牌后,果然是AA。
對于大衛·邱來說,他記憶最深刻的比賽始終是1999年世界冠軍賽,德撲界的奧運會,總共23個國家的選手參賽,只有大衛·邱一名中國選手。“那場只有我一個人,舉著五星紅旗,很有孤獨感。”最后他獲得了冠軍,“那不是錢最多的,也不是激烈的,但是記憶最深刻,因為我代表了中國。”
這一次,邵峰比老師堅持得更久些。第一天,他贏回5萬多籌碼,卻在第二天下午輸到4000。這一次他選擇忍耐,“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光榮,很少有選手能做到拿兩個大盲的籌碼堅持一個多小時。”那一天,他東山再起。
但邵峰最終沒有晉級,“生活中,你很難判斷一件當前贏了的事本質上是錯誤的,因為那可能需要很多年才能發現,但在牌桌上一切立竿見影。”類似的話大衛·邱在他的自傳書《德撲之王》中也有描述,“及時離開牌桌,就有機會贏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