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德國《明鏡》周刊去年的一個封面報道說,近半數的德國人或多或少都有失眠問題,歐洲人的睡眠時間比100年前減少了1小時。奧地利的《標準》雜志說,現在我們處于一個缺覺的時代,每個人好像都能立刻睡著。BBC辦過一個真人秀節目,找來一群選手看誰能夠保持最長時間的清醒紀錄,冠軍的成績是 178小時左右。這可能是史上最有害健康的真人秀節目,我們知道,缺少睡眠會帶來許多難以治愈的疾病,比如心臟病、糖尿病、憂郁癥等。睡眠不好的人脾氣暴躁、創造力低下,但是,我們每個人都處于一場“真人秀”中,明明缺覺,卻又強打精神,辦法就是咖啡。
任何對抗睡意的刺激都必須瞄準大腦的前額皮質,市場上銷售的莫達非尼(Modafinil)、阿莫達非尼(Armodafinil)等亢奮類藥物能有效地對抗睡眠缺失導致的負面效應。在連續60小時不睡的過程中,每8小時服用400毫克的莫達非尼就能讓一個人的能力達到休息后的水平——從完成枯燥任務的體力,到解決復雜問題的創造力。它會減輕一個人因為太困而導致的冒險傾向,并使他的記憶能力恢復到正常狀態。莫達非尼效果驚人,但600毫克的咖啡因(相當于6杯咖啡)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咖啡因的代謝快,每4個小時攝入一次,所以很多上班族一天喝三杯咖啡,也算是符合科學規律的。近年來咖啡在中國的消費量以每年15%的速度增加,國際市場的年增量是2%。在這個熱火朝天、人人都在工作和創業的時代,睡眠幾乎是原罪,貪睡幾乎是懶惰的同義詞,嗜睡者也幾乎等同于loser。
據說,目前已知有80種以上因素決定了睡眠質量,可是這依然解釋不了睡眠的秘密。睡眠如同黑夜一樣是某種自然規律的一部分,是不可抗拒的事情,而事實上人們一方面是睡眠不夠,另一方面又如同圍海造田一般去尋求更多的夜晚時間,許多人的睡眠時間是主動削減的。這更像是一個文化選擇而非生理選擇。如果說深夜和睡眠象征著死亡,人們削減睡覺的時間,就是一種不死的欲望。黑夜的縮短意味著娛樂的增多,先是電燈讓城市更安全,夜生活成為可能。繼而電視占據了客廳,電腦進入臥室,手機成為人的新器官。在一個全球被互聯網連接起來的時代,如果一個人不想睡覺,他永遠不會無聊,每時每刻他都可以在手機上找到新鮮事。
弗吉尼亞理工學院的歷史學家羅杰·艾克奇(A. Roger Ekirch)著有《白晝將近:舊時代的夜晚》(At Day’s Close: Night in Times Past)一書,他說,在電燈發明之前,人們睡覺分成上下集。通常在黃昏后幾小時入睡,持續三四小時,到夜半時分,會自然醒來。這段夜間的清醒時間用來閱讀、祈禱、寫作,同伴侶聊天或做愛。艾克奇指出,在一整天的辛苦勞作之后,人們在第一次入睡前往往疲憊不堪,沒心情進行親熱(許多忙碌的現代人恐怕也深有同感),當他們半夜醒來時,精力已經恢復,于是萬事俱備,一切就緒。進行了各種夜間活動后,人們再次感到困倦,開始睡第二階段。也就是說,在一個冬夜,人們晚上八九點上床睡覺,半夜醒來讀讀書、聊聊天、吃點兒東西,到兩點左右再睡一覺,直到天亮。
光可以照亮夢想,電帶來的是現代化。人們早已拋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城市中許多可以自由安排工作時間的人也選擇在夜晚工作,后果是他們的睡眠質量更差。我們的身體正在努力追趕技術的步伐。如果說燈對黑夜的征服照亮了現代化的道路,那么這條道路通向的終點似乎并不樂觀:人需要睡覺,機器不用。如果人工智能真的有一天實現了,那么睡覺將成為人類最大的弱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