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夏
揆諸蘇共政治史,被迫下臺的最高或準最高領導人有三:托洛茨基、赫魯曉夫和戈爾巴喬夫。可能正應了“人之什么,其言也什么”的讖語,遭排擠的托洛茨基大談民主政治的必要性,被退休的赫魯曉夫則成了蘇共“黨內第一號”異見分子。唯戈爾巴喬夫臺上臺下表現比較一致,沒有讓人在這方面捉太多的把柄。如今,他在回憶錄《孤獨相伴》中講述了自己的家庭情感、個人仕途及各類政治秘辛。當然,他在上世紀80年代的改革和90年代蘇聯解體中扮演的角色和作用,才是我們最為關切的內容。
或許有人要說,如果沒有戈爾巴喬夫大刀闊斧的改革,蘇聯就不至于解體,換言之,戈氏乃蘇聯解體的始作俑者。這類事后諸葛亮的話,近乎大謬。因為,從歷史淵源來看,戈氏改革不過是赫魯曉夫改革、柯西金改革雙雙失敗,以及日后勃列日涅夫長達十多年停滯期所產生的必然和直接的后果。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不改革便意味著溫水煮青蛙,遲早有一天,蘇聯這口鍋將煮熱、煮沸、煮爆。當然,以今觀之,蘇聯這口鍋到頭來還是被弄砸了,但這并不是說,溫水煮青蛙就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因為,戈爾巴喬夫1985年當選蘇共總書記時,他所接手的是一個沉疴累累的爛攤子。蘇聯國內生產總值增速常年低位運行,有時甚至是零增長。工業勞動生產率增速比發達國家低70%以上,農業增長率比發達國家低80%。農村經濟和農民生活慘淡,城市居民生活水平停滯不前甚至有所下滑。1960年代在城市內建個公廁需報中央委員會批準,20年后,莫斯科蔬菜水果零售點的設置仍需政治局出面協調。用戈爾巴喬夫自己的話說,蘇聯的解體,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低估了國家陷入的財政經濟危機的嚴重程度。”
戈氏在書中列舉了造成上述現狀的種種事由:冷戰導致的軍備競賽,使農業長期以虧損狀態補貼工業尤其是軍事重工業的發展;指令性計劃阻礙了按經濟規律運行的市場經濟的形成;意識形態教條綁架了人們的思維,并使國家脫節和落后于科技、人文、學術等國際先進潮流,等等。
戈氏認為因為“人民民主”才是建設社會主義的前提,而改革的方向就在于發揮人民的主觀能動性,使之積極參與國家建設。退一步來說,“人民民主”也有助于公民社會的形成,“能夠避免整個20世紀中人民被不同集團的‘牧羊人’所吞噬的情況重演”。戈氏祖父、外祖父曾受過集體化、大饑荒、大清洗的沖擊,這些災難也是推動他發起改革的重要原因。
評價戈氏改革的功與過,就如同評價中國的辛亥革命一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而,一定要評價的話,得看從什么角度來申說。如果從蘇聯解體的后果來看,那么這場改革的確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既有戈氏主觀上對既得利益集團和民主激進派的阻撓預估不足,也有國際油價下跌導致蘇聯國內經濟困難、各加盟共和國主權意識和民族分離主義抬頭等客觀方面的原因。但我認為改革貯備干部的嚴重缺失也是重要一環。說到底,自身培養的干部,無法對自身作出實質性的改革。最后,蘇聯這場不得不倉促上馬的改革,終于因歷史吝于給予更多的時間而歸于失敗。
但以民族長遠發展而不是政權更迭的角度來看,戈氏改革至少留下了兩件政治遺產:一是蘇聯的退場沒有像其70年前的登場那樣血流成河,這是包括戈氏在內的眾多政治家集體智慧的體現。二是蘇聯人民可以對與自身命運相關的話題,不受阻礙地發表自己的觀點,并使得日后的蘇聯國家領導人明白——什么才是民族和國家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