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中國人自古就有“內戰”的傳統,不論文武,罔談貴賤,都有相互抱團傾軋之喜好。縉紳士大夫朝堂結黨,野人草民鄉里聚族;文人拜師找山頭,武生習拳看流派;即便是幾個嘯聚山林的土匪,見面也要說幾句黑話分清勢力范圍。
今天某些個律師也不例外。一個個看上去文縐縐手無縛雞之力全憑兩片尖利嘴皮吃飯的讀書人,一旦在圈子里掐起架來,也是雞毛漫天狗血遍地紅塵滾滾東風萬里三十六計七十二兵器上三路下三路整個水陸道場。既然動拳頭不是長項,那么大家就玩嘴皮子,說兩句刻薄話譏諷一下對手那是輕的;不開心了直接起訴對方要求賠禮道歉給個精神損失費那是有分寸的;惹急了直接上刑事自訴案子才是動真格的;一旦訴訟成功了真把冤家逼進看守所唱首鐵窗淚也不是沒可能的。
律師業務分成訴訟和非訴,訴訟就是打官司,非訴就是做案頭,合同協議備忘錄章程都用電腦噼噼啪啪打出來。雖然都是律師,工作還是有點不太一樣。論到法庭上掐架的經驗和水平,訴訟律師自然比非訴律師高一尺,訴訟律師掛在嘴上的名言就是“沒有上過法庭的律師不能算律師”。但如果論到收進口袋的銅鈿,非訴律師又常常朝訴訟律師吹鼻孔。畢竟做非訴的業務,客戶大多是公司和企業,給的律師費相對更高。其實律師行業也是市場化運作,訴訟收費高還是非訴收費高,市場會變化,費用也會調節;非訴律師做文本做多了,應對訴訟的經驗也會增長。
既然打內戰,就少不了按地域分成南北兩派。北京律師骨子里看不起上海律師,上海律師也不愛搭理北京律師。北京律師嫌上海律師小家子氣不抱團不敢說話,上海律師不喜歡北京律師以勢壓人信口雌黃裝模作樣;北京律師憑了皇城根下三卿九府京師大學堂的金字招牌,在全國各地飛來飛去撈人撈錢,上海律師憑著海派傳承的精致扎實信用風格,近年來也在暗暗加油加擋直追北京律師身后。
律師要開業,就必須要開所,就要有營業執照,事務所的規模也有大有小。大的所成百上千人,一不小心就湊成了斧頭幫,在城市中心黃金位置占幾個樓面,即便寸土寸金也要隔離出幾個大會議室用來嚇唬客戶。有的把自己搞得古色古香,好像事務所已經有了上百年的歷史;有的則整點贗品名畫盜版大不列顛百科全書布萊克英漢法律詞典最高法院公報聯合國公約,偽裝成文化人。大所的律師說起其他小所,客氣一點的就提醒客戶說“哦,我們所年夜飯擺了五十桌”,霸氣一點的就一記直拳“哪家所啊?全上海一千多家所一萬多律師呢,在哪里辦公啊?不靈的,小作坊。”小所有的就三兩個人,隨便在一個弄堂里借個閣樓支個斗大的牌子,小所的律師遇到客戶說起大所來,都小心翼翼不去打陣地戰,繞著圈子忽悠客戶“大所大了服務不一定好啊,費用還高。他們也是拼桌子,談不上合作。他們客戶多,不像我們客戶少,每一個客戶都是上帝。”
有的律師喜歡做公關,有實力喜歡出風頭的就去搶律師協會和各種圈子的位子,然后用名頭把整個名片都印滿,讓客戶一看名片就望而生畏;也有一些律師不喜歡出風頭,暗暗地拉關系做大業務默默辛勤地賺錢,一不小心就每年做到上千萬,遇到誰談起某某大律師來,就清茶白水地加一句:“哦,他每年業務量大概二三百萬吧?”
穿西裝的律師看到穿T恤的律師,往往用了看鄉下人的白眼球同情而不屑地掃一眼,嘟囔一句“給律師丟臉啊”;穿T恤的律師看到穿西裝的律師,就鼻子里哼一聲“裝啥大尾巴狼啊裝,跟個房產中介似的。”
律師相輕,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