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熊孩子

葉傾城

這個夏天，我在歐洲待了快兩個月，回來之后，一上微博、微信，我什么也不曾錯過，還是那一套，罵天朝罵政府罵鳳凰男罵熊孩子。但我突然難過起來。

在歐洲，我第一次知道“愛幼”是什么意思。我帶女兒在老佛爺逛了大半天，出來時正是烈日炎炎?？赡苁鞘覂韧鉁夭顏淼锰?，她開始流鼻血，我手忙腳亂地找餐巾紙找水，身邊一個個行人停下來，問我：“Can I help you？（需要幫助嗎）”我說：“I want a taxi。（我想要的士）”有人幫我跑到街面上攔了的士。

最后一天在機場，我拖著箱子，背著大包，手里還挽了兩個帶隨身衣物與食水的包，女兒也背著自己的小背包。向工作人員問路，人家問我：“你們是屬于一個團隊嗎？”現在理解起來，他應該是問我是否跟旅行社或者還有其他同行者？但我當時聽得似懂非懂，點頭，指指自己也指指女兒，認真地說：“Yes，I and her（是的，我與他。語法全錯）。”人家答：“follow me（跟我來）?！睘槲议_放了人工通道，我經過排大隊的人群，第一個進閘。我知道我是沾了孩子的光。

歐洲人真的對小孩很好，可是，就像大家都知道的一樣，很少在公共場合見到熊孩子——大吵大鬧的，撒潑打滾的。小小孩叼著安全奶嘴，跌跌撞撞走來走去，摔一跤，哭幾聲，也就好了。

而我們，對小孩真的不怎么樣。有家很火的時尚餐廳，明文標示：不歡迎帶小孩的顧客。旗幟鮮明地要保護成年人的清靜。我自己的經驗是：只要帶嬰兒車出去，無論怎么站在路邊招手，所有的士都一腳油門，從我身邊疾馳而過。聽一位司機大哥吐過槽：放嬰兒車要開后備廂，麻煩；帶小孩，上下車動作慢，耗時；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家在附近的，去不了遠處，十元錢的活不值當，弄臟了車更是事兒。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訕笑。要去怪他們沒有同情心嗎？誰同情誰啊？我目睹過吵架，在飛機上一直哭的嬰兒，被鄰座呵斥。孩子的父母急了：“你以為我們想讓他哭嗎？你還是不是人？”吵得驚天動地，空姐以命相攔，嬰兒受驚嚇，哭聲更大了。

大家都這么討厭小孩子，所以就更能理解，為什么有一個題材總在被口誅筆伐：熊孩子。人人都在控訴，翻自己抽屜的親戚小孩，餐廳里大鬧的小孩，在公車上偷窺裙底的小孩……我相信一切都是真實的，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性：我們對小孩越不寬容，給予的榜樣越惡劣，小孩就只能學壞。因為在他們目力范圍內，沒有好。我們的愛都給了自家小孩，但我們忘了，我們對別人家的孩子多狠，別人對我們家的孩子就有多狠。

那隨身帶著收音機、放著巨大音量紅歌招搖過市的老爺爺，你能指望他養出安安靜靜不打擾人的小朋友嗎？那在公車上看到抱小孩的婦女、假裝睡覺的年輕人，當他有兒有女之后，會是什么樣的父母？有兩個帶孩子的年輕婦女，肆無忌憚談論各自的婆婆，一口一個“老不死的”，路人側目而她們若無其事。在生命的起點，接觸的就是臟話與惡意的孩子，你要他言談文雅，搞笑吧？

身為成年人，我們首先表現自己的粗魯、貪婪與全無體恤之心，而當我們看到孩子們——尤其是別人家的孩子身上，居然表現了這樣的品質，我們就開始驚呼：“熊孩子啊！”誰也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嘴臉。要改變熊孩子，先從不做熊大人開始。而所謂文明，無非就是兩條：一、如何對待愛欲中的自己及對方；二、如何對待弱小者。而圣人早就說過：“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睂W會愛，也學會愛別人家的小孩，否則，你自己的心頭肉，就是別人家的熊孩子。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