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被美國化的英國》
[美] 吉納維芙·阿布拉瓦內爾
藍胤淇 譯
商務印書館2015年6月版
某種意義上,美國自成立至今所發生的許多現象,早在1620年的“五月花號公約”事件中便已“注定”—這是一個民主自治的團體,同時也是一個無意中建立的平等文化,多年來,這種文化植根于北美社會的各個角落,無論“高雅”還是“低俗”、“白人”還是黑人,“大眾”還是“小眾”。
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人越來越感受到明顯的不適—來自大西洋彼岸、前殖民地美國的大眾文化(小說、音樂和電影等)正源源不斷地涌向大不列顛。盡管此時美國GDP已名列全球首位,而英國退居第三,但作為昔日全球霸主,仍占有大量殖民地的英國,難以接受被美國大眾文化反向殖民的事實。于是,“20世紀早期的英國作家、學者和批評家為英國和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起了一個名字:他們稱之為‘美國化’(Americanisation)。”本書便是對這一文化現象的再度挖掘。
“美國化”一詞的誕生,實際暗含這樣的隱喻:曾經以莎士比亞、濟慈和科爾里奇等文學巨匠為傲的英國陡然發現自己十分狼狽,在潮水般涌來的美國大眾文化面前,只能疲于防守。于是奧登、赫胥黎、伍爾夫、貝爾、艾略特等英美學者紛紛加入到這場文化現象的討論中來。
面對咄咄逼人的“美國化”現象,英國積極“防御”。如文學方面他們提出了“高雅”與“低俗”的二分法,實際上是進一步抬高英國傳統文學地位,意在壓低美國欣欣向榮的文學。在對文學作品評獎包括教育時,努力避免美國文學的影響力;音樂方面,英國將來自美國的爵士樂斥為黑人的音樂,種族歧視傾向昭然若揭。除了輿論上對美國爵士樂極盡貶損之能事外,1935年,英國還立法禁止美國爵士樂表演;在電影方面,英國認為來自好萊塢的電影過于大眾化,而英國的電影作品雖然小眾,但比大眾作品更有影響力。對來自于好萊塢的電影,英國“設定了電影配額以及各種各樣的電影機構”,那些經由各種機構層層“把關”的電影作品,“不僅在大部分的藝術價值方面悲哀地落后于歐洲電影,它還將對帝國的宣傳甚至英語語言的控制也讓給了美國人”。
不難看出,英國人無異于在寬闊的大西洋中間構筑了一道文化“柏林墻”,事實并未按照英國人的“戰略構想”如意發展。面對借助各種途徑登陸的美國小說,英國普通讀者表現出的高昂熱情令官方無比失望。于是,英國只能寄希望于從傳統“文學作品的價值中尋找愈來愈多的庇護”,結果無法避免在所謂的“高雅”中進一步淪為“小眾”的孤獨;在英國爵士樂禁令頒布30年后,曾深受美國爵士樂影響的英國搖滾樂隊披頭士,漂洋過海,居然紅遍了美國的大街小巷;“整個20世紀30年代,雖然英國電影在配額的幫助下得到了實質性的增長,并且重新獲得了國內市場中越來越多的份額,但好萊塢的影響及其流行卻仍在繼續”。曾作為英國電影標桿的希區柯克,最終搬到了好萊塢……英國曾自以為固若金湯的文化“柏林墻”,即便沒有“二戰”影響,終究仍難避聚沙成塔的尷尬。
在“美國化”現象面前,甚至有學者曾認為,“英國和美國共用一種語言,這是英國帝國主義的遺產,在一些人看來這是巨大的不幸”。英國的歷史教訓表明,語言只是文化載體,只要是文化,對人類社會而言就具有息息相同的情感效應。交流是文化發展的動力,沉湎于歷史成就往往只會故步自封,人為構筑文化藩籬只會錯失與先進文化交融發展良機。
18世紀中期,英國諧劇作家默非曾在伏爾泰及馬約瑟改編的中國戲劇《趙氏孤兒》基礎上再度改編,并在倫敦演出,結果引起極大震動。而此時自詡為“十全老人”的乾隆,面對英國使者和盤送上門來的英國文化,一臉不屑地斥之為“奇技淫巧”,依然沉迷于河清海晏的夢幻中。后來的結果眾所周知,直到上世紀初,國人才開始熱烈擁抱國際文化。遲來的文化雖然還是文化,但中國因為姍姍來遲而付出了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