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谷煜

一直喜歡白色。卻從不敢靠近，是那種敬畏的感覺。

小時候，喜歡白襯衣。看別人穿著白襯衣，好美，羨慕得不行。那白，白到骨子里似的，那么純粹，有種極致的美。喜歡它，知道它不單單是低調、安靜、隱藏了光芒，其實是有著別樣的端莊、大氣，即便是咄咄逼人吧，也還是白得坦蕩，風情。

可自己自卑，不敢穿，覺得自己是丑的，怎么能穿那樣漂亮的衣服呢？于是，只遠遠地看，暗自喜歡著。

這種歡喜一直有增無減地持續著。很偶然的一個機會，到底是有了試一試的勇氣。

也許是多年來來回回歡喜的心，終于水到渠成了吧。

站到鏡前，是一語也發不出了。那么白，那么白啊，一下子撲在了我的身上。鏡子中的自己，忽地清亮亮起來，是嗎？是那個人兒嗎？

臉，羞紅了。那白，散發著平實的肯定和內斂的光芒，仿佛是多年久違的初戀，擁我入懷。低眉之間，自己恍若是素白衣襟里一朵不起眼的梅花了，即便無顏色，也是溫暖的。

知道它不禁臟，一點點的污漬，便難以改變。但這白，依舊如此親近，讓平凡的我，有了勇氣。是它的不嬌氣，是它的不貴族。自此，擁有白襯衫無數。

也更喜歡白。

去朋友家做客，清一色的白色骨質瓷盤。放在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上，一目了然的美。我知道，她一直喜歡各色盤子，每次到她家來，總是大大小小，各種形狀，花色奇多。什么時候開始，全部白色瓷盤了呢？

席間，朋友看我的樣子，笑。然后，她說：

“奇怪我為什么用這個了吧？白色，多素雅明凈啊，什么斑斑點點都是藏不住的，讓人看著放心，吃著也放心。但更多的時候，是菜。菜本身就色彩豐富，再加上搭配，更是絢爛。而白色盤子，悄悄地隱起來，不會和美食拼顏色，它只能讓食物呈現出更多的美。熱鬧是食物的，那方清凈是它們自己的，有點美學上的大境界，美啊！”

她的語調慢慢緩下來。

“以前喜歡熱鬧，越熱烈越好?，F在不了，喜歡清靜了，原來的那些繁華，遠遠地看就好吧。這白，這么靜謐，這么安然，多好，我喜歡?！?/p>

朋友是個熱烈的女子，曾經的一切轟轟烈烈，如今，反倒是小菜清粥，陋室粗衣，愈加的簡單。

想起某日小聚。遇一年長大哥，不善言談，愛笑。但知道，他精通中醫，喜愛戲曲，擅長運動。幾乎神一樣的人，卻是淡然。

我說：“我喜歡簡單，簡簡單單地生活，簡簡單單地看事，簡簡單單地做人?！贝蟾缧?，悠悠地說：“要是一開始簡單，未免有點膚淺了。真的簡單，是醞釀發酵后的了。如果你要真的活得簡單了，那可真的是不簡單了?！?/p>

忍不住心頭一驚，總認為自己就是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人，簡單著哩。聽大哥這么一說，是不敢輕易說自己是個簡單的人了。

簡單，純粹，就是白色。這樣的認為了然于心，原來并不是。

這白，是講究的。清代晚年的時候，有一種據說叫出爐銀的顏色（原來認為是銀，其實是顏色的名稱，羞呢），是以白為主，淡淡地暗含著一點點紅，那紅，一下子就妙曼了起來。清人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寫：“則以肉紅為退紅，與粉紅不同。又云，淺紅白色曰出爐銀。想想吧，粉的嬌艷，紅的正好，這白，一定是濃烈得沒有聲色，它在，粉、紅才都有了異樣的光澤?！?/p>

怎能不喜歡白？

一眨眼，小半生就過來了。沒有波光瀲滟，沒有婀娜多姿，一心一意地向著一個個小目標，奔跑著。奔跑的路上，沒有風景。亦顯單調了，是你想的那種白吧，蒼涼得只剩下一抹抹老綠，或者一點點枯黃。

這樣的人生，也算得上暖意吧，淡淡地，花開時，如錦繡園子般。花謝反倒很清涼，也有幾分出爐銀的味道，白白的底子上，任我揮毫潑墨，即便傾不了你的國，卻可以傾自己的城，亦是好的。

愛情，也是。俗世的日子，紛繁蕪雜，行走在江湖里，就像白，自是笑著，有著自己的高貴與自由，不張揚，不嬌氣，不同流合污。只本本分分愛一個人，小橋流水似的，慢慢地凝固成自己的樣子，不向誰妥協，也不向誰阿諛。

一切都平淡，都不動聲色，心里，已是萬里河山。

這樣，和你走到白頭，最美。

如果，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依然愛著你，白，帶著敬畏的心情，成為隆冬大雪時，低眉的那朵梅。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