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芳

在等待了15個月后,顧雛軍還是沒有等到對其案件的再審立案通知。
“自2014年初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廣東省高院”)受理了我的申訴之后,這已經是第六次延期了。”5月中旬,顧雛軍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說。
兩年多之后再見顧雛軍,相比2012年9月剛出獄時的陰郁,他的氣色已經好了許多。
“現在有點收入了嘛,至少能養活自己。養活自己還是最重要的。”顧雛軍說。他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笑了。
最輝煌的時候,這位格林柯爾系創始人、科龍原董事長旗下曾有5家上市公司、5.5萬名員工。出獄之后的顧雛軍現在在一家咨詢機構當名譽董事長,“相當于一個顧問,在那里混口飯吃。”他的心思顯然不在于此,在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他最主要的精力還是在為自己“翻案”。
他與人們之間的主要話題還是他的“冤情”。他依然保持憤怒,執著于為自己平反。
顧雛軍案最早發端于2004年8月份開始的“郎顧之爭”,經濟學家郎咸平指責顧雛軍在收購科龍的交易中侵吞國有資產。當年12月,證監會對科龍電器進行調查。2005年7月28日,顧雛軍等人被抓。2008年,顧雛軍因虛報注冊資本、違規不披露重要信息、挪用資金等罪名,一審獲判有期徒刑10年。2012年9月,顧雛軍出獄,向最高法提出再審申訴,請求改判無罪。
2014年1月17日,廣東省高院受理了顧雛軍的申訴,對該案是否符合再審立案條件進行審查,顧雛軍案就此進入再審立案審查階段。

左圖:2008年1月30日,顧雛軍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新華社右圖:2005年6月,時任廣東科龍大股東廣東格林柯爾董事長的顧雛軍。CFP
顧雛軍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他重新遞交了15份新證據及法律依據。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42條的規定,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申訴,如有新的證據證明原判決、裁定認定的事實確有錯誤,可能影響定罪量刑的情形,法院應當重新審判。
廣東省高院啟動再審立案審查,被認為是開明之舉。
在此期間,不少專家、學者,乃至官員在諸多公開場合為顧雛軍鳴不平。
全國政協常委胡德平2014年2月在“顧雛軍案”法律研討會上表示,顧雛軍案審理期間,整個庭審沒有一個辯方證人出庭,控方證人數百人,只有一人出庭,全國工商聯要求出庭作證也被拒。后來顧雛軍絕食兩天后,法院才允許公開審理一天。
在上述會議上,著名法學家江平認為,顧雛軍案是對民營企業家“欲加之罪”的典型例子,動不動就以注冊資金不實,披露信息不實,或挪用資金這些罪名給民營企業家判罪,是對于民營企業家很大的傷害。他甚至直指判定顧雛軍虛假注冊罪荒唐,完全是錯誤判決。
2005年公司法尚未修改前,無形資產出資占比不得超過20%。但江平說,在2003年,廣東省已經在這方面作了突破性的規定,技術成果做企業注冊資本可以不受限制。而在后來的公司法修改中,更是直接取消注冊資本最低限額,廢除驗資制度。
據媒體報道,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也公開呼吁,顧雛軍案有必要重新審視,以重樹民營企業家信心。
這為顧雛軍的“翻案”營造了輿論基礎,也給了顧雛軍很大的信心。
但在等待15個月后,顧雛軍依然沒有等到對其案件的再審立案通知。而據廣東法院網信息顯示,該案將要繼續延期至今年7月。
顧雛軍表示,刑事訴訟法第247條規定,法院按照審判監督程序重新審判的案件,應當在作出提審、再審決定之日起三個月以內審結,需要延長期限的,不得超過六個月。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375條規定:對立案審查的申訴案件,應當在三個月內作出決定,至遲不得超過六個月。
“現在已經15個月過去了,廣東省高院至今沒給結果。我有沒有罪是另外一個問題,但你法院沒有理由一直這么拖著,駁回或者再審,應當依照法定的期限給一個結果。如果它駁回了,我可以到最高人民法院去申訴,但現在這么拖著,我一點辦法也沒有。”顧雛軍說,這等于剝奪了他申訴的權利。
兩年多前,他剛出獄的時候,接受《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采訪時說,“很多人對中國的法律沒有信心,但我有信心,我認為只要你尊重法律,它就會有力量。你不相信它,它可能就沒有力量。”
“現在我應該更有信心。因為十八大之后整個大環境正在向更好的方向在不斷進步。”顧雛軍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他的自信心來源于這個國家推進依法治國的努力及積極鼓勵民營經濟發展的政策取向。
【人物】對話顧雛軍:商業需要聲譽,我要證明我無罪
“依法治國”給了我信心
《中國經濟周刊》:你在微博上公開指責廣東省高院違法,廣東省高院給你的延期理由是什么?
顧雛軍:他們說,這個案件太復雜,需要時間去研究。但法律也沒有附加一條說,特別復雜的案子可以繼續延期。法律給法院的權力是在6個月之內做出決定,要么依法駁回,要么依法重審。我只是要求你法院不要違法,這個訴求不合理嗎?
《中國經濟周刊》:你的律師給你什么意見?
顧雛軍:我的律師認為,法院的拖延是很正常的。但我認為不正常。從四中全會提出“依法治國”開始,作為這么高級別的一個司法機構,違法總是不應該的吧。我要較真一下總可以吧。我較真,也是希望司法部門,應該嚴格依法辦事。
《中國經濟周刊》:出來兩年多,你一直在執著地“翻案”,你有信心最終能平反嗎?
顧雛軍:當然,也是國家給了我信心。出來的這兩年多,我非常深的一個感受是,依法治國被提到了最高的高度。四中全會召開我很亢奮,激動了很久。
如果我真有什么問題的話,我也沒有那么大的底氣來說話。我沒有賄賂問題,也沒有偷稅漏稅。我帶了那么多錢回國,都是政府的人前來邀請我們去投資的,所以我們也不需要賄賂。
《中國經濟周刊》:當年你回國的時候是什么樣的狀況?
顧雛軍:1998年,我是帶著1.7億美元回國的。那時候,也真的是想賺了錢以后給國家做點貢獻。剛回國那段時間,感覺到國有企業的經營是很艱難的,改制的時候,地方政府都很歡迎你。因為1.7億美元在1998年是一大筆錢,我們因此成為地方政府的座上客。揚州市當時的市委書記親自到順德科龍等了我三天,一定要我們到揚州投資。我當時的感覺是,在國外賺了錢回國來投資,是可以獲得認可的。當然,沒有想到我最后的結果是現在這樣。
但2012年我坐完牢出來的時候,國內出現了另一種現象,大量的有錢人往國外移民。這和當年從國外賺錢回國來投資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不要低估這兩個概念的區別。1998年回國前,我也在辦移民,就在拿美國綠卡的前夕,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回來。我最后還是放棄了綠卡回來了。
“褚時健可以上山種橙,我不會在北京種樹”
《中國經濟周刊》:除了“翻案”之外,有沒有在做一些別的投資?你有關注褚時健嗎?他的“褚橙”很暢銷。
顧雛軍:我跟褚時健不一樣,褚時健可以上山種橙子,我不會在北京弄一個地方種樹去。我是搞高科技和金融出身的,我還是想做回我的本行。
但商業這個事情是需要聲譽的。你沒有了信譽還怎么去投資呢?我不愿意在我背負著罪名的情況下干什么事情,因為這是干不了的。我們要干的是大事,是要證明我們是這個社會最優秀的人之一。我每次都要跟人解釋我們完全沒有罪。當然,有些人可能相信你無罪,但也有一些人表現為不相信你,所以,我要證明我無罪。
《中國經濟周刊》:出來這么久有沒有人請你出山?
顧雛軍: 2012年我出來大概十幾天,山東省一個地級市的高新產業開發區就找來了,他們愿意投錢給我們搞一個家電工業園,但我沒有答應。現在也有很多地方請我出山,但我不能出山。
《中國經濟周刊》:那你現在每天的時間都是怎么安排的?
顧雛軍:我現在在一家咨詢機構當名譽董事長,在那里混口飯吃。這家機構主要做職業經理人培訓,我當導師,幫他們改改畢業論文。我的房子已經被拍賣了,我就在上班地點附近租了個房子,離公司大概兩公里。每天走路上下班,來回步行4公里。
然后,我每天的時間主要就是關注我這個案子的進展。我也在做一些企業并購的研究,當然,這些研究還不賺錢,跟褚時健那個“褚橙”相比還差得比較遠,“褚橙”一年已經有2000萬的利潤。
“堅定民營企業家的信心,就要讓他們感覺到安全”
《中國經濟周刊》:企業界對當前經濟增速放緩還是比較敏感的,你怎么看?

顧雛軍:經濟問題我當然很關注。解決國內的經濟問題,一定還是要靠民營企業家的投資來拉動。為什么呢?相比民營企業,國有企業投進去的錢,效率是比較低的。
《中國經濟周刊》:中央政府提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現在已經掀起了一股創業熱潮。
顧雛軍:大眾創業在戰略上肯定是對的。如果有10萬大學生創業,能雇傭數十萬人甚至更多的人,這當然是好事。但我們這個國家可能仍然需要那些已經賺了錢的民營企業能夠擴大投資,這意味著更多的稅收和就業。這么大一個國家,就業問題永遠是最重要的問題之一。我們這個國家總是需要民營企業擴大投資來解決就業問題的。但你要民營企業投資,你一定要堅定民營企業家的信心。
《中國經濟周刊》:那你認為怎么樣才能堅定民營企業家的信心?
顧雛軍:堅定民營企業家的信心,最基本的一條是要讓他們感覺到安全,也就是說,要有法律保障,讓沒有犯罪的人半夜敲門也不驚,這也應當是依法治國最重要的一個標志。
《中國經濟周刊》:你怎么看政商關系?在當下的反腐敗運動中,不少企業家因為復雜的政商關系而涉案。
顧雛軍:我不是一個對政治有任何研究的人,我就是一個研究企業的企業家。僅就我本人而言,我是高級知識分子,做高科技出身,有二十幾個專利,像我這樣的老板在中國可能也不多吧。我自認為我很有本事,我有技術,有管理能力,又有世界眼光。我想對那些貪官污吏說,作為地方政府官員,你總不能因為我不賄賂,就進行打擊報復,甚至把我抓起來坐牢,你總要給像我這樣不賄賂、兢兢業業做產業的人生存的環境和空間吧。
再出山,“還要做世界上最先進的家電產品”
《中國經濟周刊》:國務院日前印發了《中國制造2025》,部署全面推進實施制造強國戰略,并提出了“三步走”實現制造強國的戰略目標。你是做制造業的,對此你怎么看?
顧雛軍:這是必須要花大力氣去做的事情。你必須要打造一批世界領先的制造業企業。國內的產業升級,需要花大的力氣,也需要很大一筆錢來投資,更關鍵的是要有人愿意去干。中國的一些投資人這么多年養成的習慣是從股市和房地產上去賺快錢,真正愿意去做實業的人并不多。但中國必須有人兢兢業業地去做實業,必須有人像日本和德國那樣真正地把制造業做到頂尖,一定要有人去做這個事情才行。國家的政策支持也應該往這個方向走。
制造業的產業升級需要幾代人的共同努力,至少需要一代人安安靜靜地努力來做。這是一個很艱苦的過程,需要10年、20年不停地技術更新和改進才能上一個臺階。
《中國經濟周刊》:但如同你所說,制造業很艱苦,更多的人愿意賺快錢,近些年這個問題似乎越來越突出。
顧雛軍:確實,制造業不像房地產那樣能賺快錢,以我們的白色家電為例,等于是在非常貧瘠的土地上種糧食,利潤非常微薄。我們做的是最痛苦的行業,而我們還在堅持,我肯定還要做世界上最先進的家電產品,這是毫無疑問的。或者,我們還會做世界上最好的汽車,包括大客車和大卡車。這還是我最大的興趣。我大學本科學的就是汽車發動機,我對這個行業的理解一點都不少,對世界上的那些汽車企業已經如數家珍了,哪個企業有什么問題,我都有很厚的研究報告。做這些研究也讓我晚上能有事情干了。
《中國經濟周刊》:再次出山你還是會選擇做老本行?
顧雛軍:如果有機會我還是希望做制造業,我只想安安靜靜地搞我的產品和技術。如果能拿回我的錢,我會從收購國外的企業來重新開始做起,我第一個收購的可能會是瑞典的伊萊克斯,這是世界最大的白電公司。但那也是“平反”以后才能干的事情,我們需要的是一筆大錢。
《中國經濟周刊》:過去的10年,家電行業還是有很大的變化,對于你的同行例如海爾、美的、格力等這些家電企業,你在密切關注嗎?
顧雛軍:我是做專利和技術出身的,在技術問題上,我從不認為世界上做冰箱、空調的企業有任何一家企業可以超過我們,我們也不會跟國內的企業來比較。但像格力這個企業我們還是給它一個比較高的評價,格力空調質量做得不錯。不過,現在他們要做手機,我就懷疑他們能不能做手機,畢竟做手機也是一個水很深的行業。
《中國經濟周刊》:互聯網與傳統行業的融合是當下最熱的話題之一,包括家電行業里你的同行也都在參與其中,你怎么看“互聯網+ ”?
顧雛軍:我已經快60歲的人了,對互聯網真的不太懂。互聯網怎么加,我不敢發表觀點。但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時髦的概念,也許將來應該這么做,那是年輕人的事。我現在連企業都沒有,互聯網怎么加呢?我的興趣還是在制造業,至于互聯網怎么加白色家電,互聯網怎么加大客車,我以后再去搞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