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葛蘭西在對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無產階級革命道路的探索中,指出發達國家是一種新型總體性國家,并強調了市民社會國家意識形態領導權的重要性。葛蘭西的領導權思想是對馬克思自主性國家觀的繼承和發展,對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過程中的農民政治認同問題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國家治理現代化 葛蘭西 領導權 國家自主性 政治認同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識碼】A
馬克思國家理論具有與時俱進的強大生命力,是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指南。葛蘭西的領導權理論是在現代民族國家成長新階段對馬克思國家理論尤其是自主性國家觀的繼承和發展,對我國國家治理現代化中的農民政治認同問題研究具有重要的方法論借鑒意義。
現代化國家會日益成長為一種總體性國家
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是從封建或部落的、分裂或割據的、殖民或半殖民的社會通過中央集權走向主權國家的過程,也是自主性國家構建和成長的過程。在此過程中,國家自主性的有無或多少都直接決定著現代國家建構和成長的成敗。根據葛蘭西領導權理論對馬克思自主性國家觀繼承和發展的歷史與邏輯的統一的線索,對比分析不同成長階段的國家領導權及其自主性,探尋現代民族國家構建、成長和治理中的國家自主性表現,可以為后發國家國家建設提供有益的啟示。
現代民族國家從統治走向治理,國家要從傳統的政治國家發展成為葛蘭西所說的總體性國家。葛蘭西在領導和探索無產階級革命的實踐中,敏銳地感受到傳統落后國家與發達國家的區別。第一次世界大戰引發了無產階級革命的高潮,但歐洲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革命相繼失敗,落后俄國的十月革命反而成功。葛蘭西對此矛盾現象進行了反思:“在俄國,國家就是一切,市民社會處于原始狀態;在西方,國家和市民社會關系得當,國家一旦動搖,穩定的市民社會結構立即就會顯露。國家不過是外在的壕溝,其背后是強大的堡壘和工事。”①通過比較分析,葛蘭西認為西方發達國家已經成長為新型總體性國家:“國家=政治社會+市民社會,換言之,國家是受強制盔甲保護的領導權。”②政治社會包括行政機關、軍隊、警察、法庭、監獄等傳統暴力國家機器,行使強制或鎮壓功能;市民社會包括教會、工會、學校、政黨、家庭等各種組織和團體,行使政治認同或同意功能。葛蘭西認為,一方面,十月革命勝利不是經濟發展的自然結果而更多的是能動革命精神的創造,第二國際“機械論和宿命論的經濟主義”即庸俗唯物主義的經濟決定論是錯誤的;另一方面,簡單的暴力革命的蘇俄模式不能在西方照搬,發達的總體性國家無產階級革命不再是簡單的以暴制暴的運動戰,首先要加上一場必要的、艱巨得多的市民社會領導權爭奪的陣地戰,這就為陷入低潮的西方無產階級革命找到了一條新的革命道路。葛蘭西還預計,未來國家的發展趨勢是政治社會國家的強制作用日益減弱而市民社會的自愿認同作用日益加強,直到傳統的政治社會國家逐漸消失而最終融匯于市民社會國家之中,這與馬克思預計的在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國家消亡的趨勢是一致的。
葛蘭西針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歐洲發達國家無產階級革命背景特別提出了文化或意識形態領導權的重要性,但是他在不同場合也強調了政治和經濟領導權的重要性,因而葛蘭西的領導權是一種總體性的領導權。他認為自己的領導權思想受列寧的政治領導權思想啟發,認為列寧在通過暴力革命取得國家政權的建國時期的政治領導權是一種必要的“無產階級必須在過渡時期依靠政權來改造市民社會”的“中央集權”現象③,并高度稱贊其成功和重要性,認為它是對庸俗唯物主義的經濟決定論的有力批判,彰顯了上層建筑國家及其政治領導權的自主性。葛蘭西同時也注意到了列寧所實施的新經濟政策中的國家經濟領導權中的國家自主性,另外他特別批判了西方“自由放任”的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的虛幻,揭示了西方國家經濟領導權中的國家自主性:“實際上,由于市民社會和國家同為一物,必須搞清laisse-faire(自由主義、放任)也是國家‘干預’的一種形式,通過法律措施和強制手段引進和維持。這是一種深思熟慮的政策,明確自身的目的,不是經濟事實的自發和自主的體現。因此放任的自由主義是一個政治綱領……”④所以,現代民族國家的領導權是總體性存在的,國家會在不同的成長階段自主、辯證地側重實施政治、經濟或意識形態領導權。葛蘭西對意識形態領導權的特別強調是在歷史唯物主義的框架內、當時語境下彰顯發達國家階段國家領導權的特點。
現代化總體性國家的總體性領導權與國家自主性
現代民族國家自主性法理上源于國家主權。國家自主性是指國家有能力界定和追求自己的目標并達到其期望的效果,而這一目標又不僅僅是由私人社會利益(尤其是經濟力量)為國家所界定的⑤。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馬克思所說的傳統上層建筑領域的“觀念的上層建筑”與新興市民社會特定的組織機構相結合而物質化為一種新型的市民社會“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國家由此而成為現代化總體性國家。這種意識形態國家機器已經不是傳統、消極和簡單的觀念意義上“副現象”和“虛假意識”,而是一種政治社會國家通過市民社會國家共同協調行使意識形態領導權的主動、自主的政治實踐,目的是獲得民眾對國家的自愿的政治認同或同意。眾所周知,階級斗爭特別激烈時代的馬克思的國家理論主要是一種工具性國家觀,國家被社會經濟實力如馬克思強調的資產階級所俘獲,成為階級剝削和壓迫的工具;但同時馬克思和恩格斯也是自主性國家觀的開創者,他們強調國家對階級沖突的調節、對經濟發展、社會秩序維護和民眾精神素質提高等公共職能的行使。比如,他們用“波拿巴主義”來描述了他那個時代法國和德國的國家自主性現象,“……波拿巴式的半專政就成了正常的形式;這種專政維護資產階級的巨大的物質利益,甚至達到違反資產階級的意志的程度,但是,它不讓資產階級親自參加統治”⑥。當時的“俾斯麥國家的新的德意志帝國”也是這樣一種自主性國家:“那時互相斗爭的階級達到了這樣勢均力敵的地步,以致國家權力作為表面上的調停人而暫時得到了相對于兩個階級的某種獨立性。”⑦正是這樣的波拿巴國家促進了當時法德兩國經濟突飛猛進。波拿巴主義的國家自主性現象在多鐸王朝及其以后一段時期的英國(后來資產階級過于強大使英國曾一度變成馬克思所說的典型的工具性國家)、“美國體系”建構時代的美國、后來的傳統社會主義的斯大林模式國家、當今后發國家中的“發展型國家”或“凝聚性資本主義國家”等國家形態中似乎都以不同的方式廣泛存在⑧。實際上,現代民族國家的構建初期,都有一個確立中央集權和國家自主性的階段,這一點東西方概莫能外,“權威的合理化和權力的集中,不僅對于統一是必要的,而且對于進步也是必要的。權力的集中對于鏟除舊秩序,摧毀封建特權和封建束縛,并為新社會集團的崛起和新的經濟活動的發展都是必要的。”⑨對于早發達國家的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歷史,由于洛克以及后來的休謨和亞當·斯密等英國思想家過分強調社會和市場的作用,且形塑了西方社會科學的古典自由主義主流意識形態話語,在此語境里從此國家就成為一個被掩蔽的主題,人們尤其忽視了國家在英美等國家早期現代化及其殖民擴張中的國家領導權及其自主性。
如果上述時期國家自主性是側重于現代民族國家建構初期國家對經濟生產領域的干預,那么后來國家自主性對當代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分配領域的干預就導致了當今西方民主國家中福利國家或民生國家的產生。因為在當代西方一個凌駕于資本主義經濟之上的民主國家內,國家管理者占據了一定的制度性位置,受到了組織性的動機激勵,可能會具有相對于資產階級的“相對自主性”。政府在政治體系中的組織性位置使政府具有高于一般資本家的廣闊視野,以及抵制個別商業部門壓力的能力。⑩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正是就此在當代語境下重申了馬克思自主性國家觀:“國家總的說來只是統治階級的一種簡單工具這一甚至整個錯誤的概念,對于理解資本主義國家的作用,是毫無用處的。”“國家誠然是一個階級的國家,是‘統治階級’的國家。但是,當它作為一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時擁有高度的自主和獨立,而且,如果它是要作為一個階級的國家而行動的話,必須真正擁有這種高度的自主和獨立。”
在法德民族國家建構初期,馬克思經驗性地描述了其政治社會國家如何自主促進經濟發展,在歐洲現代民族國家的發達階段,葛蘭西則主要探索了市民社會國家如何自主行使意識形態領導權,是國家成長新階段對馬克思國家理論尤其是自主性國家觀的繼承與發展。而且,在葛蘭西眼里,列寧的政治領導權就是西方已經進入發達國家階段時期,后發的國家如俄國才剛剛建立自己的現代民族國家政權時刻的國家自主性行為。正是受葛蘭西強調的市民社會國家領導權的自主性的啟發,后來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波朗查斯才明確提出“國家(相對)自主性”的概念,該概念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和“回歸國家”等學派的重要分析工具,使馬克思自主性國家觀在當代得以繼續發展而成為一種批判西方古典自由主義尤其是新(古典)自由主義國家理論的國家自主性理論體系。中國是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后發國家,當今社會主義建設是一種典型的國家主導型模式,具有高度國家自主性,從四個現代化到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都是國家主導提出和推動實施的奮斗目標。
對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中的農民政治認同問題啟示
葛蘭西從實際出發探索西方發達國家無產階級革命革命道路,提出了總體性國家及其領導權理論,批判了庸俗唯物主義的經濟決定論、簡單的國家階級工具論和簡單的暴力國家論,是對馬克思國家理論尤其是自主性國家觀的繼承和發展,其理論具有真正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品格。葛蘭西時代,西方發達國家的政治領導權和經濟領導權建設已經相當成熟且步入常規,成為了他重點探索的市民社會國家領導權及其自主性的引而不發的理論和實踐前提。從歷史與邏輯統一的角度看,葛蘭西的領導權理論實際上是一種總體性國家的總體性領導權和總體性的國家自主性理論,對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與成長具有一般性的借鑒意義,尤其是對剛剛從落后國家行列走出、處于正在向新一輪現代化進軍、日漸要成為中等發達國家的中國的國家治理現代化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中國社會主義道路是一種后發國家的革命、建設與改革的產物,首先依靠類似于蘇俄十月革命的運動戰模式獲得革命的成功,建立了具有高度自主性的國家,然后依靠國家法律、政策和執政黨的紀律來整合社會,鞏固政權,發展經濟和文化,實現了黨和國家在政治、經濟和文化意識形態等各個領域中的強有力的領導。由于中國是一個從半殖民地半封建、落后的農業國基礎上開始構建自己的現代民族國家,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農民在共和國構建和成長的過程中起了舉足輕重的關鍵作用,可以說農民的政治認同與否決定了這個后發國家現代化的發展命運,這可謂現代民族國家現代化歷史中獨一無二的最大特色,這一點在新中國政權的獲得與穩固、國家經濟發展的探索中得到了證實。新中國政權建立和鞏固后,“在剝削階級作為階級消滅以后,階級斗爭已經不是主要矛盾”,國家的根本任務就是領導進行社會主義建設來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和文化生活的需要。實踐證明,農民政治認同度是國家領導權運行的晴雨表。農民的政治認同程度高的時期,國家領導權就是健康運行時期,否則,就是需要反思和吸取教訓的時期。當今我國農民的政治認同有弱化的趨勢,基層涉農的群體事件頻發,農民用他們的行動來表達對國家治理中一些現象的不滿,預示著國家領導權根據現代化的新趨勢有進一步完善和發展的必要。在國家自主性與農民政治認同這一矛盾中,國家始終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占據主導性位置。但隨著基層民主治理的發展,國家和農民之間的關系開始發生了變化:在建國初期,國家更多的是靠傳統統治型的政治的、行政的、法律的、經濟的、甚至武力的等多種強制性的方式對農民的政治認同進行型塑,但隨著國家從統治向治理轉型,現代化國家成長過程中政治生活更加民主,農民日常小康生活更加自由,國家對農民政治認同的傳統單向度的灌輸和壓制方法效果越來越值得懷疑;通過提高執政黨執政的理論與實踐水平,國家通過與農民雙向度的平等地協商、交流或溝通的現代化的治理方式來引導和獲得農民政治認同的葛蘭西式的意識形態領導權方式越來越受到重視和推崇,這是一種村民自治的民主治理時代國家試圖通過基層社會自治行使意識形態領導權的新方法,是一種國家與社會良性互動的“嵌入式”的國家自主性的表現。
農民的政治認同問題研究的關鍵實際上是一個國家領導權問題,是一個如何正確與合理發揮國家自主性、妥當處理好國家與農民關系的國家領導權問題,運用制度分析的方法對國家如何自主型塑農民政治認同的制度變遷進行分析很有必要。制度分析研究的對象重點是國家這個最重要的政治制度及其自主性、以及其與基層農村社會制度之間的統治和治理關系的變遷,制度分析的方法是以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關系的傳統宏觀的制度分析框架為根本和基礎,同時結合中觀的歷史制度主義和微觀的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等新制度主義分析范式。通過以上制度分析,進一步挖掘和發展馬克思自主性國家觀并使其體系化,把它用來分析中國基層民主治理中國家領導權主導下的農民政治認同的歷史、現實和未來,作為探討中國國家治理現代化中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一個獨特而重要的視角。
(作者單位:西南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層民主治理中農民政治認同的制度分析”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2BZZ003)
【注釋】
①④[意]葛蘭西:《獄中札記》,曹雷雨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第194頁,第123頁。
②[意]葛蘭西:《獄中札記》,葆煦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22頁。
③[英]戴維·麥克萊倫:《馬克思以后的馬克思主義》,李智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212頁。
⑤[美]卡波拉索,萊文:《政治經濟學理論》,劉驥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31~244頁。
⑥《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第209頁。
⑦《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第172頁。
⑧高衛民:“國家自主性:認識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一個‘范式’”,《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4年第3期。
⑨[美]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9年,第114頁。
⑩[美]霍爾:《駕馭經濟:英國與法國國家干預的政治學》,劉驥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1~22頁。
[希臘]波朗查斯:《政治權力與社會階級》,葉林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285頁。
[英]密利本德:《馬克思主義與政治學》,黃子都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年,第79頁。
責編 /于巖(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