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揚
導語:亞歷山大,一座滿懷心事的悲情城市。
偌大的金字塔谷底,仿佛只有我一人被籠罩在晨霧和宣禮聲中。于這座城市,那蒼老的低吟能喚醒沉睡的穆斯林人,于我,它也能驅走前夜木乃伊入侵的夢魘。我一頭扎入水中,仰面浮起,耳中的宣禮聲混入了水流音,聽不清了。
那之后,每天清晨我都會被宣禮聲喚醒,翻個身繼續睡下。
一個星期之后,在埃及的亞歷山大,一片古跡廢墟頂上,我倚著一座獅身人面像,沐著暖暖的冬季日光。正午12點,一陣轟鳴般的宣禮呼喚突然開始在頭頂環繞。這里是整個古城的制高點,宣禮聲似乎不再像是金字塔那里的低吟,而是從天而降,響徹我腳下的這片遺址,更像是曠野中無遮無攔地一通雷鳴,而唯一的避雷針就是我自己。我徹底被擊中了。
宣禮聲持續了一分多鐘,突然,我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因為這宣禮聲?感動了?震撼了?
還是我前世和這里有什么恩怨情仇?
為什么是亞歷山大?
這些疑問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就這樣一直困擾著我,始終無解。亞歷山大也在我心中變成了一座埃及之外的埃及城市。
五年后,我帶爸媽來埃及旅游。制作旅行計劃時,亞歷山大這個名字無數地被寫在行程中,隨后又被刪掉了。作為一個景點,它一定沒有開羅和盧克索那樣純埃及味兒。作為一個濱海城市,它也沒有我們沿途到訪的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那樣迷人。它只是一個我想去尋找答案的地方,也許,答案早已不重要了,或許,那只是不經意間一個情緒觸點被點燃之后的脆弱之殤,時過境遷之后,已沒有答案可尋。
所謂命運總會成為人們在解釋不清時的借口,所謂冥冥之中天注定也一定是內心所愿所想的執著罷了。看吧,人生多如此:預計回程那一天的機票怎么就在前后幾個小時的空檔中銷售一空呢!我只能再把總體時間延長一天,這也就意味著我們在埃及會多停留一天。毋庸置疑,亞歷山大最終被寫在了行程單中。
五年后的秋季,正午12點,我倚在亞歷山大那尊獅身人面像旁,再次聽見了伊斯蘭宣禮的呼喚。
細讀亞歷山大城的歷史,會發現這是一座悲情的城市。這悲來自這里的統治者,偉大的統治者。這悲不是英雄暮年般的蒼老,而是從巔峰縱身一躍的壯烈。亞歷山大大帝、埃及艷后、托勒密家族、凱撒大帝、龐貝,這些名傳千古的偉業創造者無一不在此揚名立萬,卻誰也沒有逃過曇花一現的血煞,最重要的是他們身上竟無一人流淌著古埃及法老留傳下來的血脈。亞歷山大太多的過往被無情地付之一炬,只留下了無數捉摸不定的關于他們的傳說。千百年來,只有這伊斯蘭的宣禮聲回述著對這座悲情城市的見證,并且用這廢墟上的回蕩不斷問著:“聽者,你是否能夠感同身受?”
我閉上眼睛,跟著那聲音在歷史長河中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