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加榮
人類社會與大自然雖是各有自己的方圍四至,各按自己的軌道和規律運行,但亦互通互動,互感互應,因而有時也會有相同的或者是相似的呼吸與吐納的聲音,比如旋風。
自然界里的旋風是驚人的、震撼的、飆狂的、翻卷的、飛旋的、咆哮的……法國大作家雨果對旋風有過這樣的描述:“空中有樹林之問的響聲,看不見什么,卻聽得到馬隊的疾馳。忽然之間,人們又可以聽到一種高大的、混亂的、嘈雜的聲音,好像在空中作神秘的對話。看見它那蒼白色輪廓的人,無不感覺到面對著一種不可消滅的力量,可以說它使人類的智慧感到不安。人類的智慧是不可戰勝的,可是自然也是難于攻破的。”
在21世紀初年,我國已經平靜了十多年的經濟學界也接連地發生了兩股旋風:一次是在2004年發起的“郎旋風”,一次是2005年發起的“劉旋風”。兩股“旋風”的狂飆震撼之力,絕不亞于自然界種那閃電雷鳴的氣團,因之也可以像雨果說的那樣,“是難于攻破的”。
拋開2004年那場“郎旋風”不說,我們單講2005年這場“劉旋風”。它是由著名經濟學家劉國光所刮起的。劉國光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經濟研究所所長,現為該院終身顧問(被中國社會科學院任命為終身顧問目前只有兩人,一是著名作家兼學者錢鐘書;另一位就是劉國光)。他是中國首屆經濟學杰出貢獻獎(人稱中國經濟學的“諾貝爾獎”)獲得者,被稱為“經濟學大師”“穩健學派改革者掌門人”“權威經濟學家”“當代中國最有影響的經濟學家”。因為他是站在經濟理論高層臺階上刮起的,其風速與風力,其影響與震動,自然都非同凡響。這就像《荀子·勸學》中說的那樣:“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
那么,這次“劉旋風”是怎么刮起來的呢?
說起來,也是風起于青蘋之末,事出于有意無意之間。原來,2005年3月24日,首屆中國經濟學杰出貢獻獎頒獎大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親自蒞會頒獎,并作了重要講話。獲獎者劉國光、吳敬璉精神矍鑠、神采奕奕地登上了領獎臺,捧過由國家和人民所給予的最高獎賞(另外兩位獲獎者薛暮橋、馬洪因年事已高,未到頒獎現場)。四位獲獎者是經濟學界眾望所歸的領軍人物,又是我國20多年經濟改革過程的“功臣”。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敬仰之心與欽佩之情。因此,當他們走上領獎臺和致答辭時,不論是他們本人,還是廣大聽眾,心情都是很不平靜的。只要我們看看劉國光的第一句話“我對此深為感動,深表感謝”,就知道當時他是何等亢奮與激動。
他撫今追昔,感慨萬端,說出經歷二十多年經濟改革風風雨雨、闖過無數道險嶺與難關的一位老戰士的心情。他傾吐著全部忠誠說:
我們這一代經濟學人,經歷了計劃與市場烈火與實踐反復的錘煉。有人認為,現在塵埃已經落定,市場占了上風,計劃不再時興了。我不完全這樣看。計劃經濟在前蘇聯、在中國,還是起過光輝歷史作用的。但是歷史也證明,計劃經濟不能解決效率和激勵問題。市場經濟作為資源配置的主要方式,是歷史的必由之路。但市場經濟的缺陷很多很多,也不能迷信。完全讓看不見的手來調節,不能保證社會公正協調的發展。在堅持市場取向改革的同時,必須有政府有效的調控干預加以糾正,有必要的計劃協調予以指導,就是說要有看得見的手的補充。在像我國這樣的發展中大國,尤其要加強政府社會經濟職能的作用。這是我和許多經濟學界朋友們的共同信念。
就是這樣一番披肝瀝膽的話,沒想到竟然引起許多的異議,輿淪上一片嘩然,最后引發一場意想不到的“旋風”。網上和報刊上爆發了聲勢浩大的評議與爭論,而且因之而將經濟改革的主張劃分為主流與非主流兩大派。雖然兩大派主張都是實行改革和進一步深化改革,但是兩大派的論爭還是如同一場震撼強烈的旋風,席卷了整個學術界,幾乎所有的經濟學家,還有各行各業許多不是經濟學家的人們,都投入到這場論爭中來。
多年來一直為經濟改革出謀劃策,精心為過熱的經濟運行設計軟著陸路線圖的劉國光,在看到祖國進入21世紀已經穩妥地實現軟著陸后的經濟建設,正展現出欣欣向榮、一日千里的繁榮景象時,心情是萬分興奮與鼓舞的,猶如當年杜甫聽到官軍收復河南河北消息而發出“漫卷詩書喜欲狂”一樣。但與此同時,他又憑著一個經濟學家聰敏睿智的深思和能夠透視社會經濟各種復雜現象的銳利同光,憑著一個哲人永不減退、也永不應當減退的憂患意識,憑著一個學者畢生忠誠于祖國、忠誠于社會、忠誠于學問的良知,講出了這一番肺腑之言。在此之后,他又接連不斷地寫出數篇洋洋灑灑、一句一長思、一字一瞻望地傾吐孤忠的肺腑之言,如《進一步重視社會公平問題》《對經濟半教學和研究中一些問題的看法》《把“效率優先”放到該講的地方去》《堅持正確的改革方向》和《我國改革的正確方向是什么?不是什么?》等。
他首先提出的是社會公平問題。20多年來的經濟改革打破了平均主義的“大鍋飯”制度,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近些年來收入差距迅速擴大,已成為影響當前社會和諧與穩定的重大問題。反映各階層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已經超際警戒線,我國社會結構已經逐漸形成兩大不同群體:以占有財富、權利和知識為特征的強勢群體和貧困農民、城市農民工、城市失業者與下崗人員等組成的弱勢群體。鄧小平同志早在1985年就對于解決貧富差距問題作出前瞻性的論述,他設想在20世紀末達到小康水平的時候,就突出地提出和解決這個問題。他告誡人們:“如果我們的政策導致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雖然當時還不能確定已經發展到兩級分化的程度,但是,“我們不能忽視收入差距的迅速擴大可能發展為‘兩級分化’,不應忽視實際存存的嚴重社會不公引發潛存的社會危機。”
其次是國企改革中的財產流失問題。目前,在法律與市場體系都不健全的情況下,在國有資產真正主人缺位的情況下,將大型國有企業及國有控股企業出賣給管理者,難免會出現將全國人民勒緊褲帶積累下來的資產賤價甚至白送給少數人,讓他們一夜之間成為暴富者的現象。因此,劉國光心情沉重地指出:“國有資產產權改革不是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而是一個強烈的公共政策問題。”
還有令人頭痛的腐敗蔓延問題。目前,官商勾結、權錢交易、權力的資本化和市場化等現象已是相當嚴重,引起了群眾的普遍不滿。此外,教改、醫改、房改等領域也出現諸多問題。
但是,爭論的焦點還是市揚與計劃、市場經濟與社會主義制度之間的關系問題。在我國的改革開放取得關鍵性突破的1992年,對于我國經濟體制的發展取向,鄧小平、江澤民同志都十分明確地定性說:我國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也就是說,我國的生產諸要素的配置都通過市場機制,并且要充分地發揮市場機制,這是同西方各國的市場經濟相同的;但是我們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經濟,這又是與西方各國的市場經濟不盡相同的,這是由我國的特色所決定的。
有人說,我們經濟體制改革是增量的改革。對此,劉國光曾生動地指出:對于存量也要充分盤點,必須大力清除舊體制中那些阻礙生產力發展的各種規章制度。但是在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同時,不能放棄必要的計劃協調與國家的宏觀調控,二者是相輔相成的,不能完全依靠市場機制那只看不見的手。可有些人并不這樣看,特別是主張全盤西化、極力推行新自由主義的一些人。他們聽到劉國光在頒獎大會上的那番講話,認為他在那樣隆重的場合單講“我們強調市場經濟,是不是相對多了一點”是有強烈針對性的。他的這些話不能不使一些人認定他——或者寬厚一點來說.誤認他是主張要“少講市場經濟”的,甚而不再講要進一步深化市場取向的經濟體制改革。他強調對市場經濟也不能迷信,在堅持市場取向改革的同時,還要有必要的計劃協調予以指導,這給人的印象是他認為“堅持計劃經濟并沒有完全過時”。因為他提出要把“效率優先,兼顧公平”的口號改成“效率與公平并重”,一些人把他說成是“民粹主義”,忽視了“發展是硬道理”等等。
總之,他在頒獎大會的答辭及此后一些訪談、對話與文章中,說出一些別人未曾說或者雖然說出但由于“人微言輕”而未引起人們廣泛注意的話,從而在經濟學界產生強烈的震撼,掀起了這場狂飆翻卷的“旋風”。
經濟學領域兩種不同觀點的爭議,必然影響到整個意識形態里的爭議,因為經濟學是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持有新自由主義觀點的知識群體中,有些人因為片面地看重市場機制有搞活經濟、促進生產力發展的作用,從而把市場機制與西方體制和意識形態等同起來,因此極力倡導全盤兩化,在經濟建設上主張全面市場化、不要計劃協調與國家干預,在教學和科研上只講西方經濟學、不講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這使劉國光感到問題的嚴重。
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終身顧問,最使劉國光感到壓迫心臟跳動和呼吸不勻的是,在我們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學教學和研究中,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指導地位竟被削弱和邊緣化,達到了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2005年7月15 日,教育部社會科學研究中心的一個年輕人樊建新找他來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教學與研究問題。一說起來,他便感慨萬端、憂心忡忡,一談就是四五個小時,一談就是八九個大問題。樊建新回去
之后,將談話稍加整理,上報給中央有關領導同志,并將原文發表于《高校理論戰線》,儼然一篇洋洋灑灑的萬言書。
劉國光認為,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應當是主流,居于指導地位,而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了一種轉變,西方經濟學特別是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成為了主流經濟學,在我國許多高等院校的經濟學教學與研究中,從以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為主轉變成以西方經濟學為主,在經濟類院校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課程中,西方經濟學的總課時超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總課時多達1-3倍。一些學校的研究生入學考試,不考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而只考西方經濟學。
有些人提出,經濟學要“去政治化”。一位有名的教授主張,經濟學的教育不應該是以意識形態為主的教育,而應該是以分析工具為主的教育。不言而喻,他們這么講的目的,便是為西方經濟學搶占主流地位制造輿論。而事實上,不論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還是西方經濟學。都“反映不同社會集團的利益、不同社會階層的利益,不可能脫離不同階級、不同社會集團對于歷史、對于制度、對于經濟問題的不同看法和觀點”。“我們國家是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圍家,這是我們歷史的選擇,是最基本的國情。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實行社會主義制度,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包括經濟學和經濟領域要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為指導。”西方經濟學只能是參考、借鑒,而不能居于指導和主流地位。作為基礎經濟理論,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里,只是一門,也只能有一門,那就是與時俱進的、不斷發展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能是兩門基礎,或者是“雙軌教育”。
他很同意改用一下當年張之洞“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命題,叫做“馬學為體,西學為用”。
后來,有些人將劉國光的這些文章與講話收編到一起,名之曰《劉國光經濟學新論》。
在這本“經濟學新論”中,劉國光說,我國二十五年來所進行的經濟改革,其艱難困苦、艱險曲折,可以說是中國革命歷程上又經歷了一次“二萬五千里長征”,非是親身經歷這“計劃與市場烈火與實踐反復的錘煉”的人,是很難有此深刻體會的,而親身體驗了這場烈火錘煉并已親眼看到改革豐碩成果的劉國光,對于這場改革是有著深厚感情的.對改革成果的珍惜也是非同尋常的,當下要進一步深化改革以取得更大成績的決心,也是尤為堅毅的。但是,作為有良知的經濟學家,經過長時的觀察與思考,他存以往的經濟學論著基礎上又作了進一步的延伸,指出當前改革中存在的值得深思、值得警戒、值得認真研究與解決的問題。鄧小平同志當年就提醒人們,在20世紀末,要突出地提出和解決一些改革中的問題,這是一位歷史巨人的高瞻遠矚。當人類歷史結束一個世紀跨進另一個世紀的關頭,歷經了20多年經濟改革的中國應當說也走到了歷史性的關鍵時刻,前后看一看、想一想、作一些反思,正是宏偉的改革進程提出的歷史性課題與使命。用劉國光的話說,“對改革進行反思是為了糾正改革進程中消極的東兩,發揮積極的東西,將改革向正確的方向推進。”
劉國光在我國改革開放正朝著縱深方向進一步深化的歷史關頭,以他的理論深研和敏觀銳察的學者精神,不避政治風險,不顧群言嘲謔和輿淪紛紜,果敢地提了自己的回顧與感悟、深慮與新知,從而在經濟學界乃至整個輿論界造成強烈的震撼,人們稱它為“劉旋風”。 漢高祖劉邦而對自然界的大風曾有過感悟,他說:“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看起來,大風卷動,既是壞事也是件好事,它可以成為涌現與薦拔興邦建國人才的考場,成為吸納強國富民的善言良策的機宜。古之賢人曾經說過:言得其宜,智愚同贊。“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益明。”劉國光在頒獎大會前后所鼓起的這股“劉旋風”,因為用意深、得其宜,不僅為經濟學界廣大文人學子們所稱贊、所認同,而且不久便為中央領導同志所重視。2005年8月17日,李長春同志便在教育部社會科學研究中心上報的樊建新《關于經濟學教學與研究若干問題》訪談錄上面作出批示:“很多觀點值得我們高度重視。”
在2013年8月召開的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更是強凋指出:“黨校、干部學院、社會科學院、高校理論研究中心組等都要把馬克思主義作為必修課,成為馬克思主義學習、研究、宣傳的重要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