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老總命喪“成功課程”高端培訓

南方

一個身無分文、事業上毫無建樹的中專生，竟能在全國各地給成功的企業家講“成功課程”，并受到成千上萬人膜拜。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種“成功課程”高端培訓竟會搭上性命。2014年6月，上海一家玩具廠45歲的老板胡建國，在經歷家庭與事業雙重失敗后，花38888元參加為期5天的“企業領袖特訓營”高端培訓，卻在一場“水中閉氣、戰勝恐懼”的課程中溺水身亡。

胡建國究竟為何會成為所謂高端培訓的祭品？2014年11月，上海市第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這起過失致人死亡案。

多重變故，昔日老板家庭事業雙失意

2014年5月18日，上海市浦東新區一家高尚度假村游泳池邊，夜晚9時許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頭昏乏力的胡建國已經第三次在培訓導師的指揮下被助教將頭按入水中，導師吳志揚在游泳池邊高聲倒數：“10.9.8.7……”吳志揚洪亮而抑揚頓挫的聲音，將現場氣氛推向頂峰……

吳志揚是廣州人，現為上海志揚者企業管理顧問有限公司課程負責人。他自稱是行為慈善家，號稱參加過多起重大災難的應急救援、心理援助、衛生防疫、災后重建等工作。除此之外，吳志揚還被冠有美國催眠治療師學會（AAH）催眠治療師、ACMC大成教練、國際NLP導師、感恩勵志教育專家等稱號。

突然，助教胡光耀和李海波大喊：“吳老師，不好了，胡建國沒反應，可能溺水了。”不敢相信的吳志揚這才慌忙跳入水中，在眾人的幫助下將胡建國從泳池里背上來。雖及時給胡建國做了人工呼吸，但胡建國已經溺水身亡。

事后，介紹胡建國參加這次高端培訓的胡建國生前好友郭圣志，對好友的去世懊悔、痛惜不已……

2007年，38歲的胡建國和兩個朋友共同籌資500萬元，在上海浦東新區籌建了一家玩具廠，胡建國占40%股份，兩個朋友各占30%。兩年后，工廠盈利。2009年6月1日，為拓展業務，幾個股東商議決定擴建廠房，希望廠房擴大后，公司能夠接到更多訂單。

然而事與愿違，工廠從2010年下半年開始，由于市場不景氣，業務逐漸萎縮，很快便呈現不賺反虧的局面。為了維持工廠經營，之前賺的利潤全賠了進去，幾個老板決定都不領薪水，將全部資金用于工廠的運轉。即便如此破釜沉舟，工廠仍沒有起色。因為不領工資，胡建國也沒有額外收入，家庭的重擔因此全部落在妻子張懷英身上。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原本幾年不工作的她，無奈應聘到一家外企做公關，可依舊每月入不敷出。

2011年開春，深感壓力巨大，不想再過這種日子的張懷英向胡建國發出警告：“要么離婚，要么你從玩具廠退股，你在外面給企業做高管拿份工資，都好過我們現在的生活，我一個人養一大家子，實在撐不下去。”面對妻子的強烈不滿，胡建國不甘心就此放棄苦心經營的玩具廠。張懷英跟胡建國幾次爭吵后，從家里搬了出去。

胡建國覺得這只是妻子一時賭氣的舉動，只要玩具廠扭虧為盈，張懷英很快就會回來，他將全部心思放在玩具廠的經營上，因此冷落了妻子。然而，一直到2011年10月，公司依舊沒有好轉的跡象，工廠的流動資金越來越少。就在這時，玩具廠另外兩個股東向胡建國提出退股，希望將手中的股份賣給胡建國，拿錢走人。經過一番洽談后，兩個股東拿走了玩具廠僅有的150萬元流動資金，胡建國得到一個虧損的公司。他開始借錢發工資，借錢交租金。

就在他負債累累，做夢都想扭轉玩具廠困局的時候，不幸再次降臨。2011年11月，胡建國的父親查出胃癌晚期，2個月后父親去世。父親突然離世，玩具廠窮途末路，胡建國到了崩潰的邊緣。

回到玩具廠，看著幾十名還沒有離開的員工，一種強烈的責任感涌上胡建國的心頭，他強打精神，告訴自己不能讓玩具廠倒下。他覺得，自己的后半生就是要把工廠辦興旺，家庭和別的都可以放一邊。父親去世半年后，胡建國主動找到張懷英，跟她辦理了離婚手續，孩子歸前妻，并承諾日后給予前妻20萬元補償。胡建國想盡一切辦法，沒日沒夜地工作，可越是如此，心理壓力就越大，越害怕失敗。

“成功課程”，落魄老板找回希望的曙光

胡建國將所有精力放在玩具廠的經營上，對外拓展業務，對內跟員工一起在生產一線，巨大的心理壓力壓得胡建國喘不過氣來，人也在無盡的忙碌中日漸消沉。

2014年6月1日，胡建國昔日好友，一家家電廠的老板郭圣志知道胡建國的精神狀態與處境后，向胡建國推薦了一個叫“企業領袖特訓營·精彩人生”的精品高端成功課程，希望能通過培訓讓胡建國找回從前的激情。

郭圣志極力向胡建國推薦這個以人生激勵、情緒管理、企業管理為主的課程，并鼓吹說看到很多學員在學完這個課程后，如何學以致用使自己和企業成功，成為成功的典范，成就想要的王者生活，郭圣志說他正準備報名參加。胡建國被生活磨平的激情被郭圣志一番激勵與鼓動后，有了久違的激動，也認為這個課程非常適合自己，或許這是改變他目前困局的一條出路。于是，胡建國決定報名，跟郭圣志一起參加這個課程。

2014年6月11日，胡建國在上海市浦東區一家度假村參加了這個為期3天的“企業領袖特訓營之豐盛人生”課程。這是一家號稱上海最具卓越領袖氣質及領袖生活的傳播機構，授課講師吳志揚擁有眾多炫目的頭銜：中國企業家培訓第一人、著名潛能開發與國際大成領袖導師、美國催眠治療師學會（AAH）催眠治療師、ACMC大成教練、國際NLP導師、感恩勵志教育專家……胡建國還了解到這個家公司從2010年開始，已經舉辦了40多期類似企業家高端課程，來參加課程的都是企業老板和法人，有些學員還參加了好幾期。

聽著學員們對吳志揚的贊譽，胡建國有著莫名的激動和興奮。這次培訓，不僅有振奮人心的創業故事、讓人身心放松和緩解壓力的催眠治療，在培訓中胡建國也認識了不少事業成功的企業家朋友，讓他重拾信心，似乎看到了他所經營的玩具廠扭虧為盈、訂單源源不斷的美好前景。

幾天的課程，時而熱烈，時而寧靜，時而激動，讓胡建國一掃幾年的沉悶，創業的熱情為之高漲，他甚至想成為一名講師，將所學全部傳遞給他的員工，讓大家共同激情澎湃。

據案發后被押庭審中的吳志揚稱，2014年6月12日下午，他與胡建國就培訓項目進行了交流。知道胡建國想跟他一起合作，甚至也想成為一名講師的想法后，吳志揚告訴胡建國，晚上將在度假村游泳池主講“情緒管理”課程，希望能有人第一個站出來嘗試并配合。他告訴胡建國這個課程是通過水中閉氣來戰勝恐懼的訓練項目，并反復強調一個連死亡都不怕的人，沒有不成功的理由。吳志揚還說他和助教都具有專業的救援知識，可以大膽嘗試，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為獲得導師的肯定與支持，胡建國當即表示愿意第一個體驗。

為了這個“水中閉氣、戰勝恐懼”的訓練，那天晚上，胡建國破例喝了不少酒壯膽，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游泳，希望能更有膽量一些。然而他不知道，酒后進行該項訓練危險系數更大。

2014年6月12日晚上9時許，度假村游泳池邊有40余名學員，吳志揚先進行一場鼓動人心的激情演講，眾學員開始等待激動人心的死亡體驗，戰勝恐懼訓練。按事先安排，胡建國第一個上去體驗，整個過程由導師吳志揚指揮，兩名企業家學員袁興旺和胡光耀兩人輔助教學。

對當天的情形，郭圣志回憶道：“胡建國會嘗試通過死亡體驗來戰勝恐懼，我很意外，可能是因為他長期壓力很大，內心積壓太久的原因，但我能感覺到他雖然有心理準備，其實內心依然難掩對死亡的恐懼，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

胡建國按導師吳志揚的要求站在水中，他身后站著袁興旺和胡光耀兩名助教，兩人在他背后一左一右往后摁住他的手，按導師指令將胡建國的頭按入水中。吳志揚在游泳池邊大喊一聲：“死亡訓練，水中閉氣，戰勝恐懼，計時開始。”胡建國被兩名助教將頭按入水中，吳志揚開始高聲倒計時。周圍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戰勝恐懼”，不料成為極端培訓的祭品

第一次，憋了不到10秒，胡建國就試圖抬起頭來呼吸，兩名于心不忍的助教便讓他抬頭呼吸，吳志揚看見后大聲對兩名助教說：“重新開始，不可以中途放棄，聽指令做，往下壓，往下壓，不能讓他的頭抬起來，出了事我負責……”胡建國被按入水中，30秒后，吳志揚讓他抬頭稍作幾秒呼吸，問胡建國：“胡先生，怎樣？能挺得住嗎？還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胡建國一一回答，并說：“能挺得住，沒問題。”周圍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第二次開始，吳志揚依舊在臺上倒數，胡建國幾次本能地反抗，他的雙手用力掙扎，試圖抬頭呼吸，但吳志揚對兩名助教反復強調：“出了事我負責，往下壓，再壓，壓……”助教不得不按吳志揚的指令行事，強行將試圖抬頭的胡建國一次次按入水中，讓胡建國絲毫沒有反抗的余地。依然是30秒。這次胡建國抬頭起來時，被冷水浸泡的臉明顯有些變紫。吳志揚表揚道：“這就是人生體悟，你面對了死亡，大徹大悟，以后的任何困難都能戰勝。我們要為胡建國先生的英勇行為鼓掌。”在一片掌聲中，吳志揚接著問：“胡建國先生，你能接受更大的人生挑戰嗎？”已被高高抬上“人生高峰”的胡建國，此時被“榮譽”沖昏了頭腦，他憋足全身的力氣說“能”。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按吳志揚的指令，胡建國抬頭呼吸幾秒后，開始第三次死亡體驗。

看到胡建國挺過第二次，郭圣志在游泳池邊深深地為他捏一把汗，隱約感覺不妥的他走上前去對吳志揚說：“導師，要不換一個人吧，這樣太危險了。”其中一名助教也已感覺不妥，申請換助教。第三次，助教袁興旺換成了李海波，甚至有學員主動愿意頂替胡建國，而吳志揚再次問胡建國：“你叫什么名字？還想不想挑戰成功？能不能堅持？”早已精疲力竭的胡建國聽到導師的問話，依然頑強地回答：“沒事，我還可以堅持。”在確認胡建國神志清醒后，開始第三次體驗。

第三次，早已無力反抗的胡建國被助教按入水中，這次他沒有像前兩次一樣本能地掙扎。由于前兩次的成功體驗，站在游泳池邊的導師吳志揚堅信第三次胡建國一定可以戰勝更大的恐懼，他故意拖延時間，數著數著發現數錯后又重新數，帶有磁性和節奏的音調比正常的30秒拉得更長，直到助教發現胡建國在水中反常，他才如夢初醒。

沉醉在教學之中的吳志揚跳入水中，約2分鐘后，確信胡建國的確溺水才趕緊將胡建國背上岸，實施人工呼吸，可惜在吸出一肚子酒和水夾雜的污物后，胡建國終因溺水而機械性窒息，經搶救無效死亡。

所有學員無不為之震驚，有人撥打報警電話。隨后，吳志揚等幾人因涉嫌過失致人死亡罪被公安機關批捕。在檢方的審查中發現，這家2010年才成立的企業管理顧問公司，沒有任何培訓資質卻連續舉辦了40場培訓，頭頂眾多光環的“導師”吳志揚僅僅具有中專學歷。

胡建國的好友郭圣志無比愧疚地說：“我明知培訓機構在無任何保護和急救措施的情況下，做出對學員生命極度危險的行為，我卻沒有制止，我對好友的去世感到很愧疚。我本希望通過這次培訓讓胡建國能夠重新振作起來，卻沒想到他會為此而喪命。”

然而，郭圣志此時的懊悔，已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也讓他無顏面對胡建國的家人和全體工廠員工。

案件進入法律程序后，在庭審之前，吳志揚主動向胡建國家屬賠償70萬元，其他3名助教分別賠償20萬元到15萬元，加上培訓公司的賠償，胡建國的家屬獲得了130多萬元的賠償，吳志揚和幾名助教也獲得胡建國家屬的諒解。

上海市第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被告人吳志揚被法警帶入法庭時，神態自若，在講述當時情況時聲音洪亮。庭審中，吳志揚說以前從未出過事，這次失誤的地方在于沒有問胡建國有沒有喝酒，因為在醉酒狀態下危險系數更高。他在為自己請求輕判的同時，還為幾名助教學員求情，認為他們只是按指令行事，罪行極輕，請求給予緩刑。

2014年11月，上海市第一人民法院判處吳志揚等人犯過失致人死亡罪，有期徒刑3年8個月、2年3個月等不同程度的刑期。

“成功哲學”、“勵志人生”等各類打了雞血般的培訓，在當下社會大行其道，培訓機構魚龍混雜，“講師”素質參差不齊，甚至出現很多失敗者給企業老板講成功創業的故事，初中生給教授上課等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人生需要平靜的心態，成功固然重要，但成功從來都不是靠一堂“雞血課”就能帶來的。不論是失意的老總，還是尋求成功的普通人，尋找成功與渴望成功固然沒錯，但在面對危險游戲與極限訓練時，更應確保自身安全。想提高個人素養與管理能力的企業家，盡可能地選擇正規院校，不要被僅能講幾個創業故事的所謂“大師”蒙蔽雙眼。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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