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大家長”

蘇塵惜

小城市的工作大多是單休，蘭青也不例外。好不容易休息，她買了一堆食材準備包餃子，剛準備妥當就接到丈夫程新的電話，說大哥請吃飯，讓她準備一下就出門。聽到這消息，蘭青的好心情立馬沒了。

親戚間多走動，原本是好事，蘭青只是不喜歡大哥程坤與自家的相處模式。大哥的命令一下，程新一家必須服從，不然之后會被念叨很久。

“我餃子都快包完了，想在家里吃，你一個人過去吧。”蘭青猶疑了一會兒，想托個詞拒絕。

“大哥那脾氣你知道，要是咱倆不一起出現，八成又以為咱倆吵架了。”程新的語氣里也有諸多不滿，但也只有小夫妻談話間才敢表露，他怕程坤不是一天兩天。程坤在公司是總經理，在家里是中流砥柱，說起話來也頗有領導風范，就連公婆也不會與程坤嗆聲，他儼然是“一家之長”，程新夫妻不敢造次。蘭青只好將餃子餡放進冰箱，她此刻的心，也如冰箱內的溫度，漸漸冷凍。

程坤的家長身份，結婚前蘭青就知道，當時看來有這么個哥哥是極好的，又能管事，還能出主意，經濟實力又強，感覺有堅實的依靠。可結婚以后相處，蘭青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管大事小事，程坤都要管。就連當初她想在家做SOHO族賺錢也被程坤訓了一頓，說是在家能掙什么錢，然后給蘭青找了個清閑的工作。蘭青原打算拒絕，可程新卻求她別忤逆大哥，不然后果會很嚴重，她只得去上班。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程坤就像一個陰影一直籠罩著他們的小家庭。

很快，程新回到了家，見蘭青還是居家打扮，就催她換衣服：“這樣子穿去見我哥和嫂子，八成是要被笑話的。”

“我們過的是自己的日子，別成天喊你大哥。”蘭青白了他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哥干嗎要請吃飯？”

程新茫然搖頭，他也不知道，程坤除了把酒店名字和包廂號告訴了他，沒說別的。蘭青一聽去酒店，趕緊進屋換衣服。之前有一次也是去酒店吃飯，她穿了件舊衣服，愣是被大嫂一頓訓，說她不會拾掇自己，事后大嫂特地選了幾件衣服送到家里，都是高檔貨，讓蘭青收著。

蘭青埋怨過程新一點骨氣都沒有，在大哥面前點頭哈腰，害得她直不起腰。

“等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就能擺脫這窘境了。”程新無奈地說。

的確，就連住的房子都是大哥的，這才是最重要的，沒辦法放棄大哥的經濟支持，只能繼續接受他的“家長”作風。

家庭成員間的性格都是互補的，哥哥程坤強勢，弟弟程新必然就弱了，大哥那里不敢得罪，老婆這兒還有商量，不至于一棒子打回。

當然，商量之前，還得有鋪墊，比如獻殷勤。

一向不太做家務的程新在沒人召喚的情況下，勤快地打掃了屋子。這么明顯的變化，蘭青當然會心生疑惑，但她沒問，反正程新遲早會說，她也不急。

“老婆，跟你商量個事。”程新終是沒耐住性子。

“瞧你那德行，難不成跟前女友敘舊情了？”蘭青開玩笑逗他。

“不是，是我哥說要送貝貝去外國語學校念書，學費他出。”程新尷尬地把話說完。在別人眼里，這肯定算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但在蘭青眼里，這就是一個明晃晃的地雷，踩下去，就會全身爆炸的那種。程新當然知道蘭青的暴脾氣，所以鋪墊了很久才說。

外國語學校的教學質量的確是全市最好的，而且是寄宿制，送到學校以后就沒家長什么事了，什么都好，唯獨學費太高……這種貴族學校蘭青說什么都不會讓孩子去念。

“貝貝的材料，大哥已經送過去了，只要面試通過就能錄取了。”程新又說。

蘭青的眼睛瞪得滾圓，像要噴出火來：“敢情你給你哥使喚還不夠，還要把貝貝也送去讓嘉嘉使喚嗎？”

與話音一起落下的，還有程新的巴掌，特別響亮。蘭青原本還想說話，可臉頰上火辣的感覺堵住了她的嘴。其實這些事情他們都是心知肚明的，程新之所以會發這么大火，無非是蘭青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剛結婚那陣子，程新除了工作時間，幾乎都在大哥家，當時蘭青以為是在照顧公婆，后來才知道基本上是在給程坤跑腿，做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說得好聽點兒是用人唯親，說得難聽點兒是免費勞動力。蘭青也沒少幫忙。這種被命令被使喚的生活，在貝貝出生之后有所緩解，他們多了些自己的空間。

蘭青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繼續這種生活，受人恩惠的同時，必須想盡辦法去討好對方。

好幾天，蘭青和程新一直維持著冷戰狀態，除了在孩子面前維持常態，私底下誰也不搭理誰，臥室床上兩條被子間足足隔著半米的距離。眼看著各個學校的招生快要結束了，蘭青覺得必須把問題處理了，不然到最后再拒絕，她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她很認真地找程新談：“家里房子都還沒買，哪里有錢供貝貝讀外國語學校？就算小學的學費大哥掏了，那初中呢？再轉到普通學校？孩子正在成長，經不起折騰。”

程新沉默著，他腳邊已經扔了三個煙頭，第四根也快抽完了。

“嘉嘉和貝貝在同一個學校，如果貝貝知道自己的學費都是大伯出的，從心理上她就低人一等，對嘉嘉肯定會百般討好。”蘭青說完，舒了口氣。

程新的眼神一閃，猛地抽完手上的煙。他生氣是覺得拒絕一個讓孩子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太可惜，但蘭青說的這些不無道理，如果從長遠角度考慮，對于孩子，的確不是好選擇。

“那我跟大哥說一聲吧，他肯定覺得我們不領情。”程新捻滅了煙頭，悻悻地說。

蘭青沒讓程新一個人面對程坤，他那軟弱性格說不定一分鐘就被說動了。見了大哥，他倆剛把決定說出口，程坤臉就青了——他出錢出力張羅這么久，這么干脆就被拒絕了！他憤怒地說了些難聽的話，轉而又說學校有多好，對于孩子未來多有幫助……

程新清了清嗓子，在程坤喝茶的時候插話：“哥，你為我們操心夠多了，這次就讓我們自己做決定吧，這以后的路還得我們自己走。”見小夫妻倆是鐵了心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程坤只好作罷。

從大哥家出來的時候，程新連著拍胸脯壓驚：“我從沒這么忤逆過我哥，今天把他氣得夠嗆。”蘭青挽過丈夫的手臂，欣慰地笑著說：“謝謝！”

兩個人影一深一淺地走入夜幕中，時而傳來調笑的聲音，冷戰至此結束。

自從拒絕了大哥送貝貝去外國語學校念書以后，程新鐵了心要獨立，很少再去大哥家。

分開生活后，麻煩事是一堆堆地來。以前任何節日都一起過，大哥和大嫂會把一切準備妥當，甚至連過年的衣服、年貨都會為他置辦好，可現在，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以前生活上出現些棘手的事，只需大哥說幾句話就能解決，現在自個扛起家庭，就算是跟人吵翻天了，也不見得有人搭理。

然而夫妻倆最大的心結還是房子，原本辛辛苦苦湊齊了的首付，卻因為蘭青娘家出急事拿走兩萬，眼看好的房源越來越少，再不下手又得無限期拖延，心情別提多煩躁了。

“要不咱找大哥商量一下，他肯定不缺這點兒錢。”程新試探著問。

“不行，咱們要自己想辦法。”蘭青態度堅決。

她知道兩萬元對程坤來說是小意思，但好不容易脫離“家長”，如果再回頭尋求幫助，那這段時間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也許熬過去就會是另一片天地，蘭青這么安慰自己。最后，她狠下心向關系還不錯的領導開口借錢，承諾年底還錢，買下了他們自己的房子。

程新不解，向誰借錢不是借，為什么寧愿選擇只是同事關系的領導，而非親大哥？

“向領導借錢至少我們肯定會在規定期限內努力還錢，不會有僥幸拖著的心理！”蘭青說。

脫離依靠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買下房子已經是第一步，以后只需要咬咬牙堅持下去，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雖然兩家關系不如以前親密，偶爾還是會一起吃個飯，照例都是在大哥家聚餐。可元旦前一天晚上，程新忽然接到大哥的電話，說想看看他們的新房，元旦最好能把親戚們叫上聚聚。

粗略估算有十幾個人，第一次開門迎接大批客人，真不知能否照顧周到，程新夫妻倆心里不由得打鼓。元旦當天，早上6點倆人出門去菜場買菜，半天時間整理屋子加準備食材，兩人忙得暈暈乎乎，所幸大嫂來得早些，燒飯時幫襯了不少，才成功整出一桌子的菜。

“這房子挑得不錯，蘭青燒菜的手藝也有長進，看來你們這小日子過得挺好的。”程坤贊許道。夫妻倆心里壓著的那塊石頭總算放了下來，看來程坤對于他們忤逆的氣應該徹底消了。

晚上大家聚在一塊聊天時，程坤將一張名片遞給程新，說是熟識的裝修公司老板：“精裝修的房子總會有點兒瑕疵，如果你想整改一下可以找他，不用你也可以先留著名片。”

以前那個只會用命令式口氣說話的程坤也變得稍微溫和些，雖然還是大家長，但更容易讓人接受，程新和蘭青高興地收下了名片。

很多婚姻里都存在大家長這個角色，時刻影響婚姻生活，雖然出發點都是好的，但偶爾還是會與小家庭發生摩擦。此時小家庭若極力排斥，大家、小家可能會兩敗俱傷，但若能彼此理解，小家在大家的庇佑下，則會茁壯成長。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