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靖芳 王麗
“2013年以后,我們就已實現了使用捐獻者器官,整個器官捐獻的布局也開始發生變化,捐獻更加透明,也更加規范。”
米帥身體的下腹部,有一條很長的疤,那里是腎臟的位置。
這個27歲的男生,枯瘦如柴,沉默不言,幾處乒乓球大小的腫塊,在幾乎可以看到骨頭的胳膊上顯得十分突兀。米帥的姐姐米米說:“由于長期透析,針眼附近的包塊會越來越大。”米米比米帥大4歲。
6年前,就在那條疤痕的位置,米帥曾經做過一次腎臟移植手術,遺憾的是,這顆健康的腎臟并沒有在他體內正常工作。這顆腎臟的罷工,讓米帥一家再次跌入絕望的谷底。
年紀雖輕,米帥透析的歷史卻已有6年。2009年底,由于渾身疼痛,嘔吐不止,米帥被家人送往西安市西京醫院,并最終確診為腎衰竭。這6年里,米帥每天都在期盼著一樣東西——一顆配型合適的健康腎臟。
登記不等于能夠捐獻
就在米帥等待腎源的6年里,我國百萬人口年捐獻人體器官率增長了百倍,這是日前召開的“中國器官獲取組織聯盟大會暨國際器官捐獻論壇”上發布的一項數據。
這次大會還達成了一項共識。
在北大人民醫院科研教學樓一間從里到外擺滿研究資料的辦公室里,作為此次大會主持人,北京大學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長朱繼業為《民生周刊》記者陳述了這份“廣州共識”的內容:中國每年約有30萬患者因器官功能衰竭等待器官移植,但每年器官移植手術僅為1萬余例。捐獻器官數量同需要器官移植治療的患者數量相比,仍存在巨大差距。
朱繼業表示,登記不等于就能夠捐獻。“比如,去紅會登記,一旦死去,愿意捐獻腎臟和肝臟,但也許二三十年后才會死去,死的時候如果沒有在醫院,或者死于腫瘤,腫瘤病人是不能捐獻的,或者有嚴重的感染,或者其他不符合捐獻的情況,登記的人數與器官移植的需求是不可比的,沒有參照的價值。”
30:1的比例,使得很多人在無望的等待中死去,米帥曾經是幸運的,有幸成為受捐者。
2009年12月,米帥的病情確診后,米米一直在替弟弟搜集有關器官移植的各種信息,并分別在西安市唐都醫院和西安市西京醫院排隊等待腎移植。
米米說,等候期間,經常接到來自兩家醫院的短信通知,“有時候等很久也等不到任何消息,有時候一周甚至可以接到兩三次通知,因為醫院也無法提前得知用于移植的腎臟是什么血型,所以被通知到的患者需要空腹去醫院等待,如果血型合適,就可以馬上做手術。”
在若干次配型不合適之后,米米說,她也記不清總共來來回回醫院多少次,米帥終于等到了適合他的O型血腎臟。
“腎臟移植手術相對肝臟移植手術來說比較簡單,比如手術前通知患者中午要空腹,那么傍晚的時候就可以做手術,原來的腎臟并不切除,不用全麻,甚至可以清醒地說話。”朱繼業介紹。
2010年6月,米帥的體內終于被移植進了一顆健康的腎臟。
移植量不降反增
以前,中國的器官捐獻與一部分人無法分割,那就是死囚。然而,從今年1月1日起,中國停止死囚器官使用。公開宣布這一消息的是原衛生部副部長、中國器官捐獻與移植委員會主任委員黃潔夫。
這是我國第一次由高級官方機構負責人宣布停用死囚器官。
朱繼業表示,今后器官移植主要來源將變成公民逝后自愿捐獻。
朱繼業在自己的研究報告中,將肝臟移植分為三個階段。“2002年以前是初級階段,上世紀70年代開始第一例肝移植,到1983年,18家醫院共做了57例手術,最長存活了200多天。因為效果極差,1983—1990年的7年間沒有再做過肝移植手術。”朱繼業坦陳。
“1990年以后,零零散散做了幾例,效果也不是很好。肝移植是高難度手術,比腎移植、心臟移植更復雜,手術中需要將上下肢的血管全部斷掉,包括內臟血管也需要全部中斷。那個時候沒有準入制,所有的醫院都可以做。”
在朱繼業看來,第二個階段(2002—2005年)是快速發展階段。“由于經濟發展,供體渠道通暢了,各個醫院都在做,小醫院也做,我們也去幫其他小醫院做,所謂小醫院也是一些大城市的醫院,比如我們幫北京醫院、地壇醫院、二炮醫院等做過移植手術,外地也做過。”
朱繼業認為,第三個階段是在2006年以后。“2006年,在廣州召開了一次具有歷史性意義的會議,器官移植開始準入,當時只有162家醫院可以做器官移植。” 朱繼業介紹,2007年《人體器官移植條例》頒布,但與此同時,器官來源也逐漸減少。
隨著社會進步,人們的觀念正逐步發生改變,捐獻器官被越來越多的人看作是一種善舉。器官捐獻者數量也逐年增多,器官來源也逐年增加。“2013年以后,我們已經實現了使用捐獻者器官,整個布局也開始發生變化,捐獻器官更加透明,也更加規范。”
黃潔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停用死囚器官以后,我國的器官移植量可能會大大增加。因為從國家近年來在廣州、武漢等地的隨機民眾調查顯示,有34%的民眾有意愿捐獻器官。這一比例在英國也不過只有45%。
建議肝移植納入醫保
米帥終于等到了合適的腎源,作為姐姐,米米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應是擔心,“雖然配型合適,但是手術成功與否,最后的結果是不能預料的。”米米說,自從住院后,米家人一直在向米帥隱瞞病情,這次手術怎么跟米帥開口,對米米來說也是個問題。但無論如何,米家人決定一搏。
術后當天晚上,米帥的肌酐只降了一點點,隨后在重癥監護室的7天,米帥的肌酐一直沒有再降過。“當天跟米帥一起做腎移植手術的四個患者肌酐都降了,唯獨米帥沒有降。”米米說。
米帥術后住院的一個多月期間,一起做手術的患者陸續出院,只有米帥的肌酐不降反升,每周還要繼續透析。5個月后,米帥的身體出現發燒、幻覺等癥狀,醫生宣布米帥體內的這顆腎臟已經不能發揮作用,需要取出。就這樣,米帥經歷了第二次手術。從那以后,米帥開始等待新的適合自己的腎源,直到現在。
一直在北大人民醫院做透析的女大學生蕾蕾與米帥一樣,是腎衰竭患者。但是,蕾蕾沒有等到腎移植,最后蕾蕾要求捐獻肝臟,朱繼業轉述了蕾蕾生前的遺愿,“我的腎壞了,我沒有等到腎移植的機會,但我的肝是好的,可以用來救別人。”
“OPO組織(中國器官獲取組織)在全國劃分為七大區域,醫生應該有意識地發現潛在的供體,可以規定醫生有責任和義務發現可能捐獻的人,要報告給OPO組織,OPO會派協調員了解患者病情,并跟家屬接觸和溝通。”朱繼業說。
朱繼業認為,紅十字會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發現可以用于移植的器官,全靠協調員去跑。紅會有一批協調員,醫院也有一批協調員,醫院的協調員都是醫生和護士,他們平時本來工作就很忙,只能利用業余時間去跑。”
在朱繼業眼中,供體雖然短缺,但發展卻很快。“從2010年開始試點公民逝后自愿捐獻器官到2014年,全國一共做了4000例左右肝移植手術。但是,今年已經完成1000多例捐獻了,預計到今年年底,2015年一年,能夠完成2000例肝移植手術。”他說。
手術費、住院費、治療費、醫藥費,前前后后,米家為米帥的手術支付了20多萬元。而米帥當時剛剛技校畢業還未工作,加上農村戶口,米帥的病醫保能報銷的上限為3萬元。
朱繼業介紹,經過10年的努力,腎移植已被納入了大病醫療保險范圍,但是肝移植還沒有,有關方面正在建議將肝移植納入大病醫療保險范圍。
令人欣慰的是,僅僅9月,全國各地媒體已報道了多起器官捐獻事件。也許,不久的將來,米帥還可以再次接受器官移植手術,畢竟他還年輕。
(根據國際器官移植“雙盲”原則,本文中的器官捐獻者、受捐者及家人均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