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閱讀《山河國運》有兩個理由:其一,地方博弈是個有趣的視角,從中可以看到歷史更豐富的細節;其二,作者葉曙明的名頭。
遺憾的是,本書雖然畫了很大的一張餅,卻缺乏有質量的內容來支撐。講地方博弈,就要深入去談博弈機制、組織架構、演化史等。近代中國政治變遷,與國際因素息息相關,正因這一巨大的外部資源給內部秩序造成了影響。特別是口岸城市開放后,對人才、資金等產生巨大吸力,導致傳統鄉村社會日漸解體,城鄉二元對立趨于尖銳化,這為持續不斷的沖突提供了能量。
總之,這是一個大話題,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去梳理。
從本書看,葉曙明先生幾乎沒有做過這樣的功夫,他的“地方博弈”并無定義,只是一個感性的認識:近代革命始于南方,完成于南方,如源自北方,則只有破壞意義。總之,南方先行、東方跟上、北方被動、西北狐疑,這就是葉先生發現的新大陸。
為什么會如此?葉先生的結論堪稱搞笑:因為文化。換言之,漢唐文化依舊決定西北,明清文化仍統治北方,而南方、東部由于靠海,文化也就天然變好了。
這套“邏輯”堪稱荒謬。
首先,太平天國難道不是發端于南方?它的破壞作用還小嗎?如果說北方天生就是保守的,則段祺瑞、楊度、梁士詒等都是南方人,他們不同樣在開歷史的倒車?而康有為前半生求變,后半生反動,莫非是在北方生活太久,被熏染壞了?連葉曙明自己都寫道:幾個南方人成了復辟帝制的主謀,真是件奇怪的事。既然自己都解釋不清,為什么還硬要搬出這一套來嚇唬人?
其次,文化對個體肯定會有影響,但影響究竟多大,卻需實證,不能因為一個人生在北方,就必然是北方落后文化的代表,這就很容易走入地域歧視的窠臼。書中將馮玉祥描繪為西北老農的代表,顯然包含了作者的偏見。
第三,文化真是固定不動的嗎?因為漢唐建都西北,所以西北就是其當然的孑遺,連那里的農民也個個將貴族世代貴族們的缺點繼承下來,這一連串想象,簡直如見白臂膀而想到全裸體,進而想到群交。
缺乏定義意識,文化便成了一個框,走向循環論證:你為什么壞,因為文化壞,怎么證明文化壞,因為你太壞了。正是在這種偽思想、偽邏輯的支撐下,書中有太多臉譜化、簡單化的寫作,原本可以多元理解的命題,統統被淹沒在作者聲振屋瓦的嚇人氣勢中。
其實,書中有些論斷是有學術基礎的。但點滴閃光取代不了史觀上的殘缺,靠陰陽先生式的地理環境決定論來解讀歷史,終不免“有學問的無知”之譏。
當下像葉先生這樣的作者并非少數,他們有一定的知識積累,專欄文章寫得不錯,但他們的知識多是碎片化、未經整合的,他們對地理環境決定論等略有耳聞,卻缺乏相應的學術訓練,不知道這種長程的解釋方式根本無法解釋微觀歷史現象。凡是解釋不通的地方,作者要么無視,要么故作深沉地反問一把讀者,這種讀史法,與“文革”時的那些神作相比,又有多少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