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樂蘇
劉超把他即將付梓的大作《學府與政府——清華大學與國民政府的沖突及合作(1928—1935)》的電子版書稿發給我,邀我為之作序。劉超讀書極為勤奮,量大面廣,領悟力強,才思敏捷。在我所接觸的年輕一輩學子中,有如此優異的學術天資的青年,的確是不多見的。在讀博期間,他已發表不少文章,在學界中已是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了,受到不少名家的認可和欣賞。亦因此,他于2009年秋成為清華歷史上第一個獲得清華特等獎學金的人文社科學院的研究生。當時劉超已遠赴日本國立東北大學訪學,他本人無法來到評獎大會現場,有關方面便邀請我出席。作為導師,在介紹他的情況時,我說劉超發表文章,有點像“井噴”一樣,按都按不住。盡管我一向鼓勵學生在讀博期間以讀書為主,不要急于發表太多論文,但劉超的確才華橫溢,與眾不同。
現在讀到的這部書稿,讀起來清新順達、豐滿連貫。全書雖然只截取了清華百年校史中的七、八年這么一個短暫的階段進行切面剖析,但小中見大、短中寓長,視角獨特,深透細準,使人耳目一新、豁然開朗,在眾多清華校史論著中,真可以說得上是獨辟蹊徑、卓有建樹的。
這部書稿的成功,從治史途徑的角度來說,我以為有幾點是值得再多說幾句的:
其一,問題意識。這雖是眾所周知的常識,但在學術研究中,若要切實做到準確地抓住真問題、新問題和關鍵性問題,卻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如果抓不住真問題、新問題和關鍵問題,學術研究的價值就要大打折扣,甚或不能成其為學術研究,而這種現象在我們的學術領域中長期以來并不少見。抓不住真問題、新問題和關鍵性問題,所謂創新就無從談起。而要抓住真問題、新問題和關鍵問題,則必須對相關領域的學術基礎和研究前沿進行全面準確的調查、對比、分析;對基本史料不是蜻蜓點水式的、為我所用式的對待,而是真正讀懂、讀通,不厭其煩,三番五次。劉超老老實實地做了這兩方面的工作,所以就抓住了清華1928年至1935年快速成長的主因。究竟是清華的獨立性,是梅貽琦校長個人的領導能力,還是政府、政治與學府、學術的正向互動這個真問題、新問題和關鍵性問題?經過他的周密深入的剖析,一團長期以來阻礙人們認清清華真面貌的迷霧被驅散廓清了。
其二,語境分析。這個問題對于現在的史學工作者來說,雖然也不是很新鮮了,但在實際運用之中,存在的差異還是很大的。所以,對一般背景的了解,幾乎無助于深入分析一個具體歷史事實的特殊性及與其他事實的具體聯系。語境分析至少應當建立大、中、小三個層面,一件具有歷史研究價值的事實,定有其所處的直接的小環境、比較間接的中環境和更為開闊虛疏的大環境。這大、中、小三個層面的環境不是割裂分離的。他們之間縱橫交織,呈網絡狀態,或如一棵樹、一株花處于一定的生態環境一樣。歷史是生長的歷史,語境是不斷變化的,只有用變化的眼光觀察語境、分析語境,所建立起來的歷史語境,才是更加符合歷史實際的。劉超這部書稿在語境分析的問題上是頗為自覺的。他很注意構筑清華快速成長的七八年,內內外外的政治生態、人際網絡的學術環境。通過這種構筑,使這部書稿達到了比較精細、精致、精到的程度,同時也使枯萎冰冷的歷史陳跡活躍起來,綻放出一種令人鼓舞的生機和朝氣。
其三,融會貫通。學術的主要目標之一就是求通,因此不可拘于一隅。研究現代大學史、研究知識精英,本身就具有很強的跨學科性質,若無跨界的膽識、視野和功力,若無正確的方法和比較寬厚的基礎,是難以做出新成績的。劉超這部書稿打通了歷史學與政治學、教育學、管理學、國際關系學,以及民國史、思想史、制度史、學科史等多學科領域之間的森嚴壁壘和局限,融學術與政治、教育與管理、校史與國史、歷史與哲思、文法與理工、思想與行動等多因素于一體,使古今、中西、文理、內外貫通交匯于一個具體的時空之中而不露痕跡,研究對象的內外生長脈絡伸向了哪里,就將研究的觸角指向哪里。這樣,歷史的原生態就會比較清晰地顯露出來,所得出的結論無疑會更加合乎事實,因而也會給人們帶來某種喜悅的新穎感,甚至心靈上的某種莫名的震撼。這是一部高水準的史學著作,其所含蘊的藝術性必然會產生獨特的魅力。
當然,無可諱言的是,書稿中目前仍有明顯不足之處,如個別地方重復其詞,略欠精煉、明快等,讀者自可鑒之。是為序。
(劉超:《學府與政府——清華大學與國民政府的沖突及合作(1928—1935)》,天津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