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了腳，也要登珠峰

吳邦

就在登頂珠峰前夜，23歲的夏伯渝把睡袋讓給了一位藏族隊友，自己卻被凍得雙腿截肢。但是，沒有了雙腿的他，卻依然選擇了攀登。

一個夏日的下午，64歲的夏伯渝戴著假肢，步履如飛地登上了香山。旁邊的游客為之側目，他們沒有想到，這位老者一直以來的夢想就是登頂珠峰。

夏伯渝是中國登山界的傳奇人物。

早在1975年，夏伯渝作為國家登山隊隊員，隨隊攀登珠峰，一度到達8600米。登頂前夜，他把睡袋讓給一位藏族隊友，自己卻被凍得雙腿截肢，永遠失去了一雙小腿。但命中注定屬于高處的夏伯渝不會屈服于殘疾。安上假肢的他再次開始了自己的登山事業。后來，夏伯渝又戰勝了癌癥，在60歲時奪得殘疾人攀巖世錦賽的兩枚金牌。

曾經是足球隊員

生于1951年的夏伯渝，5歲時隨父母從武漢到青海支邊。他從小就愛踢足球，初中畢業后被選入青海省體校足球隊。1974年7月，國家登山隊到青海選拔隊員，準備再次沖擊珠峰。

其實，早在1960年5月25日，中國登山隊員王富洲、貢布、屈銀華就曾登頂珠峰。不過，他們登頂時恰逢珠峰夜間，沒能留下登頂圖片，遭到一些國外登山者的質疑。為此，中國登山隊在1974年決定再次登頂。

夏伯渝報名參加登山隊選拔時，還不太明白什么是登山。他說：“我不清楚登山有什么危險，正好國家登山隊到青海選人，我就報名參加，就當做是一次體檢。沒想到登山隊的教練看上了我，問我是否愿意去北京，接受下一輪篩選。我覺得，到北京玩兒一趟也不錯。在北京，經過低壓氧氣艙訓練，我在1974年11月被選入國家隊。我只是在課本上見過珠峰，覺得很自豪、光榮。我最喜歡的是足球，還想著登頂成功之后，回來繼續從事足球運動。”

為隊友讓出救命睡袋

1975年1月，夏伯渝和隊友從北京出發，踏上了攀登珠峰的征途。因為體能極佳，夏伯渝被選入登頂突擊隊。他說：“當時登山，沒有現在這么好的條件。運輸隊只能把物資帶到8200米。剩下的路途，要靠隊員背上去。當年，我們二十多人只有幾瓶氧氣，都是留著救命的。”

經過艱苦的訓練與適應，中國登山隊在1975年5月攀登到珠峰8600米。夏伯渝與隊友遇到了惡劣的暴風雪天氣。在缺少氧氣和食物的情況下，依然駐守了兩天三夜。在距離頂峰只剩兩百多米時，登山隊不得不選擇下撤。夏伯渝說：“下撤途中，我的藏族隊友次仁多吉體力不支，幾次都堅持不住。為了讓他保持清醒，只得用皮鞭偶爾抽打。”

次仁多吉在下撤過程中，遺失了背包與睡袋。下撤到7600米營地后，夏伯渝注意到次仁多吉蹲在帳篷的角落，凍得直哆嗦。每個睡袋只能容納一位隊員，夏伯渝決定把自己的睡袋讓給隊友。他說：“我只有23歲，仗著自己年輕，平時也不怕冷，以為可以扛過去。我在登山隊里的外號是‘火神爺’，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浴。到了珠峰大本營，我還破冰用冰碴子洗臉。把睡袋讓給隊友之后，我也像他之前那樣蜷成一團，坐在帳篷里過了一晚。”

在零下25攝氏度的缺氧環境下過了一夜后，夏伯渝第二天跟著隊友，從7600米營地走回6500米大本營。抵達大本營后，夏伯渝的感覺還不錯，跟大伙介紹山頂的情況。到了晚上要休息才發現，鞋子怎么都脫不下來。平時必須把腳尖繃直，才能脫下登山鞋，可是現在，夏伯渝的兩個腳掌都是硬的。隊友只好用剪刀把他的鞋子剪開，幾個人用力，才把他的鞋卸了下來。

即便如此，夏伯渝還是沒有意識到雙腳已經凍壞了，他說：“我還想著下地去活動一下，休息幾天就能復原，然后繼續沖擊頂峰。當時在8600米營地，我坐在帳篷里看著頂峰，心里一直很激動，覺得等到天氣好轉，再回來就可以成功了。沒想到在醫院里，發現雙腳漸漸變成紫紅色、黑色，然后開始萎縮，我才明白雙腳被凍壞了。”

失去雙腳，又痛失慈父

1975年5月27日，夏伯渝的隊友索南羅布、羅則、侯生福、桑珠、大平措、貢噶巴桑、次仁多吉、阿布欽、潘多（女）登頂珠峰。他們把一個3米高的紅色金屬測量儀器豎在頂峰，測定珠峰高程為8848.13米，成功地進行了心電遙測，取得了氣象梯度觀測資料，采集了冰雪樣品，拍攝了珠峰頂峰的照片和影片。夏伯渝在醫院的病床上，通過新聞報道分享了這份喜悅。因為在珠峰北坡第二臺階架設了天梯，以及為隊友讓出睡袋，夏伯渝榮立了三等功。

在登頂的過程中，夏伯渝的父親因病去世。其實，在他出發之前，父親已經病危。領導問夏父，是否需要把他留下來。父親說不用，有醫生護士就行了，讓孩子去完成他的任務。夏父在5月4日去世，而夏伯渝當時正在突擊頂峰，不知道這個噩耗。夏伯渝的母親給登山隊發電報，叮囑領導不要把消息告訴夏伯渝，讓他專心去登頂。

失去雙腳的痛苦，以及父親去世的悲傷，讓病榻上的夏伯渝十分消沉。“因為登山，我失去了很多。但是一想，今后怎么辦？不能這么消沉下去。”1975年9月，夏伯渝接受第一次截肢手術。在漫長的治療中，夏伯渝選擇了堅強，“就是沒有了雙腳，以后還是要從事體育事業！珠峰把我的腳凍掉了，是不是不讓我再去登山呢？可我偏要再去攀登。就算沒有了腳，我也要再登珠峰。”截肢手術后，夏伯渝每天清晨都在雙腿上綁上沙袋，練習抬腿運動。他開玩笑說：“反正腳也沒了，不怕再凍傷了。”

擊退癌癥，攀巖奪冠

1983年冬天，同事給他介紹了一位女朋友，叫馬怡。雙方約定在女孩子家首次見面。窗外天寒地凍，但是“火神爺”夏伯渝穿著一件短袖上衣就去赴約。“她家人說，這小伙子大冷天只穿那么點，身體真好。”夏伯渝如實介紹了自己的登山經歷，馬怡的家人被這位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所感染，同意讓他倆交往。

隨后不久，夏伯渝就與女友馬怡結了婚，1984年生下了兒子，取名夏登登，寄托著夏伯渝再次攀登珠峰的夢想。

為了再次攀登珠峰，夏伯渝每天都接受大運動量訓練。由于假肢與傷口頻繁摩擦，導致截肢處被磨得流血不止。1993年，夏伯渝再次接受截肢手術，失去了1/3的小腿。到了1996年，他的傷口發生了皮膚淋巴癌變。妻子陪著他奔走于北京各大醫院。夏伯渝并不氣餒，通過手術與化療，他的皮膚淋巴癌竟然沒了蹤影。

為了慶祝人類登頂珠峰50周年，中國登協在2003年組織了再登珠峰活動，這喚醒了夏伯渝隱藏在心底的珠峰之夢。2003年7月，夏伯渝登上了海拔2118米的霧靈山。2008年4月，北京奧運圣火沖向珠峰，夏伯渝作為奧運志愿者，時隔33年后再次來到珠峰大本營。出發之前，夏伯渝前往北京假肢研究中心，制作了一個適合登山的特制假肢，可以根據上山或下山調整角度。到達珠峰大本營后，夏伯渝換上特制假肢，踩著碎石登上附近的一個山頭，在場的人都激動得淚流滿面。

從珠峰大本營回到北京，夏伯渝堅定了再登珠峰的信念。他說“人要快活地活著，首先得有個目標，有個夢想，要為能實現目標去努力、去奮斗，這樣才會有信心，才會覺得生活充實。我的目標，就是完成1975年未竟的珠峰之夢。”為此，他每天都堅持力量、耐力、冷水浴等鍛煉。

2011年7月，在意大利舉行的攀巖世錦賽上首次設立了殘疾人組，來自11個國家和地區的33名殘疾人選手角逐8枚金牌。60歲的夏伯渝毛遂自薦，成為中國登協派出的惟一一名殘疾選手。僅訓練了兩個月，夏伯渝就擊敗了世界各地的青年參賽選手，奪得雙腿截肢項目難度賽和速度賽的兩項冠軍。在2011年CCTV體壇風云人物年度評選中，夏伯渝因此榮獲“年度殘疾人體育精神獎”。

時隔39年的再次攀登

為了適應假肢的功能，夏伯渝在全國各地攀登高峰，隨后順利登頂青海玉珠峰。2012年7月，夏伯渝攀登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但當時61歲的夏伯渝沒能合理地調配好體能，用了兩天的時間，去完成健全人四天才能登頂的計劃。距離頂峰還剩100米時，夏伯渝因為體力透支而失敗。深圳市登山戶外運動協會副會長曹峻，在慕士塔格峰見證了夏伯渝的壯舉。曹峻佩服地說：“雖然差一點沒能登頂，但是夏老表現出來的專業素質，以及謙遜、隨和、堅韌的風骨，讓那些健全的登山家都肅然起敬。”

經過多年的籌備，夏伯渝在2014年啟動了再登珠峰計劃。2014年2月，他在四姑娘山進行適應性訓練。訓練顯示身體各項指標正常，符合攀登珠峰的各項要求。3月31日，夏伯渝孤身一人飛抵尼泊爾加德滿都，準備從尼泊爾一側的珠峰南坡攀登珠峰。4月3日，他在向導的陪同下，從海拔2800米的Lukla鎮徒步走向珠峰大本營。

在此后的9天徒步過程中，夏伯渝每天徒步四五個小時。山間都是冰河流，他與向導經常在峽谷間沿河行走。健全人依靠踝關節就可以調整上山、下山的角度，可是假肢沒有踝關節，必須憑借專用工具，根據山勢調整假肢的角度。否則，上山時只有假肢的腳尖或前腳掌的一部分能接觸到地面；下山時，只有腳后跟能接觸到地面。要是角度失調，不但特別消耗體力，而且因為接觸面過小，很容易打滑，站立不穩之后失去平衡。

就算頻繁調整假肢的角度，也解決不了太大的問題。因為山的坡度有陡有緩，不可能每隔一兩分鐘就去調整。夏伯渝說，像他這樣的狀況登山，比健全人至少多付出約1/3的體力，“比較而言，我喜歡上山。因為上山是用腿部的力量，一步一步地向上登，假肢對小腿不會產生過大的沖擊力。下山時，假肢對小腿的沖擊力就比較大，小腿會比較疼。”

屢遭意外，但夢想不能擱淺

夏伯渝走到珠峰大本營后，卻遇上尼泊爾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難，十幾名夏爾巴向導在珠峰南坡的孔布冰川遭遇雪崩而遇難，尼泊爾政府取消了2014年攀登珠峰的活動。夏伯渝長達39年的登頂之夢，又因客觀原因而擱淺，只能在4月27日離開珠峰回國。

回國后，為了保持體力，夏伯渝幾乎每天都堅持大運動量訓練。他每周只休息一天，剩下六天都是早上五點起床，進行1個半小時的力量和體能鍛煉。先是綁著10公斤的沙袋下蹲，然后做仰臥起坐、俯臥撐、單杠運動。他每周要登三次香山，每次從家里騎20多公里的自行車，來到香山腳下開始登山。沒法登山的日子，夏伯渝就騎車15公里去打乒乓球，接著練習快速行走。戴著假肢不好跑步，快走就成為最佳的鍛煉方式。

2015年4月1日，夏伯渝又一次出發了。他和香港的登山家曾志誠一起來到尼泊爾，打算再次嘗試登頂。他們本來已經登上了珠峰大本營，打算稍做休整就繼續向頂峰沖擊的。就在他們在帳篷里準備吃飯的時候，地震發生了！雪崩也來了！他們跑出帳篷，看到雪崩的沖擊波向他們沖過來，冰粒雪粒打得帳篷“啪啪”響。他們趕快穩住帳篷。

就在距離他們200米的地方，有一個女登山隊的帳篷卻被吹倒。結果有2位女隊員犧牲了，其他隊員全部受傷。而夏伯渝和曾志誠僥幸躲過一劫。

盡管屢屢遭遇意外，但夏伯渝并不氣餒，他說，2016年，他還要再次嘗試登頂珠峰。

夏伯渝的朋友都稱贊他是運動天才，他則認為自己能夠戰勝人生路上的多次挑戰，靠的是樂觀的心態。他說：“不管遇到什么麻煩，都不能輕易放棄，只要奮斗與拼搏，人生的路總是光明的！”

編輯 王俊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