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了患有間歇性精神分裂癥的妻子之后

張睿

認識端木慧，是在一次大學老鄉(xiāng)的聚會上。彼時，我上大三，她則是新入校的小師妹。她的到來，讓我的生活突然間有了亮色。

我的前兩年大學生活空洞無聊，經(jīng)常翹課去網(wǎng)吧打游戲，有幾門功課亮起紅燈。輔導員起初對我很關(guān)照，多次找我談心，我卻不識好歹和他發(fā)生沖突。有一次，我們產(chǎn)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我差點和他動手打起來。從此輔導員開始對我不冷不熱。我徹底成了來去自由、無人管教的獨行俠。

我在大一時談過兩次戀愛，但都沒超過三個月就一拍兩散了。那兩個女孩的控制欲都很強，我被迫陪吃飯、陪逛街、陪聊天，完全失去了自由，煩得要死。后來，我對女孩避而遠之，看到身邊的男女分分合合、吵吵鬧鬧，我倒慶幸自己沒有戀愛。

可是端木慧卻讓我莫名其妙地心動。她面帶微笑，安靜地獨處，像一株深谷幽蘭，嫻靜美好。她喜歡去學校的圖書館，我也悄悄地跟著她去。當我置身于書海時，內(nèi)心升騰起一種久違的充實和快樂，上進的力量被突然激發(fā)，浮躁的心開始慢慢變得沉靜下來。我一改逃課、睡懶覺等惡習，忽然變得勤奮起來。除了認真上課之外，我還到處去聽講座、寫文章、查閱資料，參加社團組織展示才藝，希望以此贏得端木慧的芳心。

大三下半學期，我和端木慧真的戀愛了。她算不上校花級美女，卻頗有才氣，書畫、文章俱佳，時常在校刊看到她的作品。但是最讓我傾心的是她那淡定自然的神態(tài)。我們相處非常和諧，她從來不像別的女孩那樣纏人，我們既有相對的自由又有深深的依戀。

隨著我在愛河越陷越深，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臨近畢業(yè)，我同屆的一個女生向我表白，被我婉言拒絕。沒想到這個女生得知我愛的是端木慧后，竟然找到她的宿舍，把在我這里受的委屈全部轉(zhuǎn)嫁給端木慧，說了很多難聽話，還隨手抓起端木慧床頭放的幾本書扔到樓下。端木慧當場就氣暈了，被緊急送到醫(yī)院。蘇醒后，她性情大變，情緒極不穩(wěn)定，總是懷疑別人會害她。后來，端木慧被轉(zhuǎn)診到精神科，診斷結(jié)果為精神分裂癥。這時我才知道，端木慧在13歲時受過性侵，精神受到嚴重刺激導致精神分裂。好在她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給予她細心的照顧，她也在書畫中療愈自己，只在受到刺激時才會復發(fā)。

端木慧住院期間，我和她父母輪流陪伴。我向她父母保證：無論她能否治好，我都會娶她。經(jīng)過治療，端木慧的病情得到了緩解，但已經(jīng)不能完成學業(yè)。畢業(yè)之后，我在端木慧所在的城市找了一份工作。而端木慧也在經(jīng)歷近半年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后恢復正常，在一家教育機構(gòu)找了一份工作，幾乎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工作和學習。我們的愛情一如往昔那樣美好。

我和端木慧順理成章地談婚論嫁了。她是獨生女，她的父母已經(jīng)為我們買好了房子。我的父母雖然對端木慧的病情隱隱有些擔憂，但是無力改變我娶她的決心。我們?nèi)缂s走進了婚姻殿堂。

我的婚姻如同一次高風險的賭博，雖然我知道一旦賭輸，后果會很慘，但是我仍心存僥幸，幻想著自己是救人于水火的英雄，希望用真愛撫平端木慧的心靈創(chuàng)傷。可是，我們的平靜生活在端木慧懷孕生子之后就被打破了。得知端木慧懷孕之后，我立即找醫(yī)生咨詢。醫(yī)生說，像她這樣的間歇性精神分裂癥比較罕見，遇到刺激因素時，還可能導致發(fā)病，因此在病情未徹底緩解之前不宜結(jié)婚。但既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且懷了孩子，從優(yōu)生學的角度來說，處于哺乳期的精神分裂癥患者應盡量避免母乳喂養(yǎng)。

我曾經(jīng)勸端木慧打掉孩子，她堅決不同意。為了避免她病情復發(fā)，在她懷孕期間，我精心伺候，盡量不給她任何刺激。在她臨產(chǎn)前的一個多月里，她情緒波動較大，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還會突然間痛哭不止。我百般哄勸安撫，每天都提心吊膽。終于熬到她生下了女兒，按照醫(yī)生建議，我們采用了奶粉喂養(yǎng)。可是端木慧經(jīng)常因撫養(yǎng)孩子與母親發(fā)生沖突。我工作繁忙，回家已疲憊不堪，對她的關(guān)心不如往常，導致她的發(fā)病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嚴重。我只得放下所有工作，把她送到醫(yī)院治療，照顧孩子的任務全部落到了岳父母肩上。我的父母不僅不來幫忙，還時常抱怨我不聽勸阻娶了個有病的媳婦。

端木慧在醫(yī)院一住就是四個月，出院之后，她更加“安靜”，出現(xiàn)了孤僻、退縮、反應遲鈍等現(xiàn)象，不能正常工作和生活。從她懷孕以來，我已經(jīng)和她一年多沒有過夫妻生活了。我有時感到非常痛苦，她在清醒時也感到對我很愧疚，甚至暗示我可以找別的女人。起初我感覺這樣做對不起她，但是漸漸地也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而且因工作關(guān)系，我時常接觸一些頗有姿色的女人，于是婚外情成為常態(tài)。回到家里，我一如既往地對端木慧關(guān)心呵護。

為了能夠讓端木慧和女兒過上好生活，在十多年前，我就辭職開始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起步時非常艱辛，我很少有時間照顧她。她的病情反復無常，不斷加重，岳母已經(jīng)無力看護她了，我只得把她送到精神病院療養(yǎng)。所幸的是，經(jīng)過幾年打拼，我的事業(yè)發(fā)展順利，有足夠的金錢供給。

生活的磨礪，讓我成為一個穩(wěn)重、帥氣、多金的男人。因此，我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她們都對我溫柔體貼，但是卻不能讓我動心。正值壯年的我，其實可以找一個健康正常的妻子，重新組成家庭，仍然可以有幸福美好的后半生。朋友們也都這樣勸我。尤其是三年前，我的父親因病去世，他在彌留之際囑托我重組家庭，生個兒子，繼承香火。我答應了父親，可是三年過去，我雖然嘗試過很多次，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重新走入婚姻。在與我交往的女人中，有兩個女人曾經(jīng)讓我動過感情，可當她們提出要結(jié)婚時，我很快與她們分了手。我不敢再走進婚姻，我已經(jīng)被這段婚姻耗盡了所有心力。我找不到真愛，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像端木慧那樣讓我心甘情愿付出一切。我的愛也已經(jīng)泛濫，只是一種肉體上的需要，而不是心靈的交流。雖然每天香車寶馬、紅顏相伴，幸福卻離我越來越遠。

過了不惑之年，我時常反思人生，想讓自己活得更明白一些。我從小就非常聰明，上學不怎么用功，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聰明的孩子往往很淘氣，我因此沒少挨父親的打罵。

父親是家里的暴君，他脾氣火爆，動不動就發(fā)火，還愛喝酒，喝了酒就找事。我有一個比我大3歲的姐姐，她是個懂事聽話的乖乖女，很會看父母眼色行事，看到父親生氣了，她很快就能做些讓父母消氣的事。我則相反，總?cè)歉赣H生氣。因此，我和母親經(jīng)常是父親的出氣筒，母親挨罵、我挨打。

記得我上初二那年的一個周末，我偷偷拿了父親50元錢，約同學們?nèi)タ措娪埃钡胶芡聿呕丶摇]想到父親當天就發(fā)現(xiàn)了我偷錢的事，把我打了個半死，還把我鎖到閣樓上讓我寫檢查反省。趁父親不在家，我求媽媽幫我打開房門，跑了出去。我離家出走三天，住在同學家。父母急得滿城找我，我卻有一種報復成功的快感。最后，通過班主任從中調(diào)和，父親保證不再打我，我才回家。從那時起，父親果然很少打我了，可是我們之間的話也越來越少。

我的母親思想傳統(tǒng)、性格柔和、寡言少語，除了上班、做家務之外，就是安靜地待在家里做十字繡。父親發(fā)脾氣時，她總是默默忍受，從不與父親頂撞。我挨打時，她雖然很心疼，卻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安慰我，只會淡然地勸我別再犟了。我很同情母親，卻沒有母子間的那份溫情。而我的姐姐在父親眼里，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我很多次挨打的原因就是不像姐姐那樣懂事聽話，所以我對姐姐也不感覺親切。這樣的家庭氛圍讓我感到非常壓抑，因此我上高中時就選擇了住校，而且很努力地學習，希望盡早考上大學遠離家庭。我發(fā)誓，終有一天要讓父親看到我的強大。

現(xiàn)在，父親已與我陰陽兩隔，我們父子的怨恨也早已被歲月消磨殆盡。然而童年時期的創(chuàng)傷和固化的行為模式都在不知不覺地支配著我的生活。其實我一直都是在反抗父親和傳承父親中度過的。我上大學時的消沉墮落就是對父親權(quán)威的反抗，他越是望子成龍，我越是讓他失望。我特別反感權(quán)威的批評和管教，因此，當大學輔導員管教我時，我總是忍不住要頂撞他。我傳承了父親控制欲強的特點，因此不愿意被別人管，而是自己艱苦創(chuàng)業(yè)當老板。我一直在彌補兒時沒有被滿足的心理需要，得不到父親的肯定，得不到母親的呵護，得不到姐姐的關(guān)心，現(xiàn)在這些都通過我事業(yè)上的成功和身邊的女人得到了彌補和滿足。我也傳承了與母親之間的關(guān)系，在與端木慧的婚姻中，她嫻靜、寬容，給我足夠的自由，和我母親非常相似，而我對患病的端木慧也有一種類似對母親般的依戀、憐憫和同情。

通過心理咨詢，我找到了痛苦的根源，看清了人生模式，只是目前我仍然沒有充足的心理準備走進新的婚姻生活。我還時常牽掛著端木慧和女兒，因此沒法兌現(xiàn)給父親的承諾。我會繼續(xù)走在尋找婚姻幸福的路上，希望自己早日擺脫過往的心理陰影和固化的行為模式，開啟嶄新的生活。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