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蕾

我在羅塔島的房間,建在海邊一處高地上。清晨坐在臥室的床上向窗外望,是一幅羅斯科式構圖的畫——下半部分是窗外的一小片綠草地,上半部分就一下子跳到遠處藍到發紫的太平洋。在毫無忌憚的太陽光下,無論草地還是海面,都泛著亮光。
作為到訪羅塔島的游客,我得說,這是我去過的最安靜的熱帶島嶼。只不過,跟世界上其他那些從未開發過旅游業、外來人鮮少踏足的僻靜島嶼相比,羅塔島的安靜有些特別。
羅塔島、塞班島和天寧島,是西太平洋上的北馬里亞納群島(正式名稱為北馬里亞納群島自由聯邦,由15個島嶼組成,原是美國托管地,現屬美國管轄)的三大主島。查莫羅人的祖先從菲律賓航行至此,以海為屏障,安居幾千年,直到大航海時代來臨,這幾個太平洋小島的命運從此與整個世界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直到幾年前通往日本的常規國際航線停擺之前,羅塔島跟附近的塞班島、天寧島、關島都有著類似的發展軌跡:先是公元前2000年前后,查莫羅人的祖先從東南亞附近的海域航行至此,并在馬里亞納群島定居下來;17世紀后期,西班牙在馬里亞納群島建立殖民統治,查莫羅人幾乎遭遇滅頂之災,僅存的查莫羅婦幼被遷往關島;1898年美西戰爭后,美國“拿去”了關島,但對密克羅尼西亞地區其他島嶼沒有興趣,西班牙撤走前將關島以北的群島賣給德國,一戰德國戰敗后,日本接管德屬島嶼,在當地發展漁業和制糖業。二戰中,日本和美國在太平洋上展開了激戰,最后載有原子彈的B29轟炸機從天寧島出發飛向日本本土。二戰結束,北馬里亞納群島再次成為美國托管島嶼,并自戰后日本經濟復興后迎來了日本游客,旅游業成為支柱產業,90年代日本的泡沫經濟也滋養了太平洋上的小島。
經過這幾百年的折騰,北馬里亞納原住民的人種和文化早就不再純粹,現在的島民還保留了西班牙人帶來的天主教信仰,但生活方式受到美國文化的影響,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會說日語。
進入21世紀,日本經濟低迷,韓國人取代日本人成了塞班旅游業的主力軍(然后是中國人、俄羅斯人)。羅塔島擁有優質的淡水資源和肥沃的火山土,是北馬里亞納三島里自然資源最豐富的,也是潛水和觀鳥愛好者的天堂。然而隨著羅塔島的國際航班停航,來北馬里亞納的游客們大都選擇更方便的塞班和天寧駐留,羅塔島的旅游業幾乎陷入停滯。原來的酒店等相關產業紛紛停業,曾經熱鬧的“市中心”現在一片破敗。
天氣好的時候登高望遠,可以清楚看到100公里以外的關島和塞班島。但因為航班減少,進口物資既少又貴,在海那邊的人賺盡旅游外匯,大啖進口食品,擁抱鋪張浪費的美國式生活的時候,羅塔島自然而然地“退”回到一種近乎原始的生活中去了。
現在,擁有3000多個居民的羅塔島上,沒有超級市場和購物中心,幾乎沒有商業可談,很多居民靠物物交換維持日常生活,僅剩基本的政府機構在運行。在相關部門建議下,他們拋開機器和農藥,開始發展生態農業,用鋤頭和雙手種植蔬菜、稻米,大部分自用,少量出口到臨近島嶼。這樣的情況也許不會持續太久。羅塔島人也希望重振旅游業,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愿望就會實現。
我在羅塔島的司機兼向導“Small”十分稱職。他其實本名叫Henry,但執意讓我們叫他的昵稱“Small”,“Henry有好幾個,但Small就我一人?!币宦飞?,每次遇到路人,Small就會與他們相互揮手致意,以至于我一度以為他真的是島上名人。但后來發現,島上的所有人都是“名人”——遠遠見到人就揮手打招呼是羅塔的禮儀,真不愧對“最友好島嶼”的稱號。
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傍晚:夕陽落下,染紅整個沙灘,Small和一眾朋友為我們準備了一場家庭聚會式的燒烤晚餐,在輕輕的海浪聲中,島民們有的生火烤肉,有的彈吉他唱歌,我則沉迷在本地食材和本地烹飪方法的精妙組合里無法自拔,這些菜式完全不同于我之前在塞班和關島的餐廳里的所見所聞——用新鮮椰青做的派清香而不甜膩,椰油烹煮的椰子蟹香濃可口,再配以用新采摘的本地蔬果做成的酸辣口味沙拉……
趕在兩場雨的空檔里,我們在馬場遇到了馴馬師Barri。這是個美麗、高挑、熱情的美國西海岸女孩,跟她談話的人都如沐春風?!拔襾碜院萌R塢,你知道,雖然我生在那里,但我卻不太喜歡那兒,人們從四面八方涌進來,尋找虛榮和名氣。但我卻只想騎馬。”
由于經營不善,這個馬場一度被廢棄,馬匹成了野馬,生命岌岌可危。后來酒店新來的管理者決定請專人來照顧,于是有一天,住在太平洋的那一頭,只想騎馬的Barri得到了一個奇怪的工作邀約:在太平洋的一個海島上,有一批馬兒需要救助,你愿不愿意去?她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但心想為什么不呢?在她悉心照料下,馬場重煥生機,今年還新添了馬駒。
(摘自《私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