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格 理想照進現實

海山

那是1996年，47歲的法國人溫格帶領J聯賽球隊名古屋鯨八贏得日本天皇杯與日本超級杯冠軍。此后，他婉拒俱樂部的挽留，在當年10月回到歐洲，接過英超阿森納俱樂部教鞭。2015-16賽季，這是溫格執教阿森納的第二十個賽季，溫格也成為弗格森之后，英超歷史上連續執教一支球隊時間最長的教練，并有望打破爵爺的紀錄。

20年來，世界足壇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的英超也進入了外資當道、各隊比拼財力的時代，溫格卻始終堅守著他的足球哲學。他仿佛是一位與英超對弈的老人，既經歷過長期鮮有榮譽裝點的尷尬，也品嘗過理想照進現實的甜蜜。無論對手的招數如何變化，他的路數始終不變。

英國人踢球如果用一個詞語概括，那就是“粗獷”。英超的大多數球隊還玩著現代足球草創時代的長傳沖吊，高舉高打一向是英超球隊戰術打法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唯有阿森納一直堅持著溫格式的華麗足球，他們用水銀瀉地的進攻和默契的配合，在英超賽場刮起進攻風暴。巴薩主教練瓜迪奧拉就曾對溫格的阿森納贊不絕口，媒體也認為阿森納和巴薩是當下最具有觀賞性的兩支球隊。

溫格的理念是美麗足球，講求傳控。他說：“我一直崇拜那些不只是為了贏而贏，而是更愿意以某種方式去贏的人。如果一個球迷早上醒來后，能想到‘哈，今天有阿森納的球啊’，那我就愿意為此而工作。如果贏了球，說明我做得不錯；如果沒贏，至少說明我盡力讓大伙兒有這種層次的體驗，讓他們覺得足球之美看得見摸得著。”

阿森納的球員以速度、技術見長，和巴薩相比，他們的技術稍遜，但速度更快。正因為如此，阿森納在英超一直深受球迷的喜愛。溫格盡管多年來冠軍欠奉，但幾乎沒有喊他“下課”的聲音。數據可以證明溫格的戰術打法多么令人享受。上賽季，阿森納38輪打進71球，場均接近兩球。阿森納的進攻可謂多點開花，進攻端上的桑切斯、厄齊爾、吉魯、沃爾科特乃至卡索拉都具備一錘定音的能力。在射手榜上，桑切斯攻入16球，吉魯14球，卡索拉有過11次助攻。在豐富多變的進攻和漂亮打法襯托下，冠軍似乎并不是衡量一支球隊是否成功的必要條件。溫格能夠二十年如一日地駐守阿森納，并且堅持自己的足球理念，給球迷帶來漂亮的足球，給球隊帶來豐厚的收入，無論阿森納是否能奪冠，溫格都已經足夠成功。

不過，溫格似乎忽略了一點，美麗是個過程，但在競技場上爭勝才是目的。這也是溫格的反對者們最常見、最尖銳的觀點。溫格的阿森納在戰術、轉會以及各種選擇上都追求盡善盡美，卻忽視了那些不怎么美的對手們。2003-04賽季不敗后，阿森納每個賽季的崩潰都如出一轍：開局勢頭不錯，然后因為陣容單薄或傷病困擾，拿分逐漸困難，導致心浮氣躁、大舉壓上，被對手打反擊輸球。

英格蘭足球名宿阿蘭漢森給他的建議很簡單：為了贏球，那就稍微“不擇手段”。溫格似乎受到了這種觀點的影響，近幾個賽季，阿森納踢得比以往更務實了，結果也更好。今年1月，阿森納在足總杯中2比1贏下曼聯。雖然控球率只占到35%，但這是他們5年來對陣曼聯的最好戰果。

還有一項數據證明踢得務實一點的確效果顯著。2008年以來，阿森納在英超客場中只有8場比賽控球率不到43%，也只有這8場球他們踢得真正像是“客隊”。但在這可能爭奪的24分中，阿森納拿到了22分。在對曼聯賽前，溫格承認需要派上一些更實用的球員：“球隊有時需要踢得讓人放心，比賽策略得跟全隊的感覺保持一致。”溫格似乎正在改變。然而，在絕大多數比賽中，他的阿森納還是走在追求控球、傳遞和細膩場面的老路上。

溫格的足球理念讓一部分人費解，在他們看來，足球場不是個追求美的地方。一場比賽90分鐘，前鋒追著皮球跑，后衛追著前鋒跑，大多數時間都是激烈的追逐和沖撞。只有當進球機會出現，足球運動才展現出奇妙的美。但是，如果球場上的美麗稀有，那么每個阿森納球迷都知道，追求這稀有的代價就是意外。

對阿隆·拉姆塞來說，意外是對斯托克城時被鏟斷脛骨的那一瞬間；對迪亞比來說，是打破英超紀錄的2156天養傷時間；對斯琴斯尼和科斯切爾尼來說，是在聯賽杯決賽對伯明翰時的滑倒。即使是美麗足球的頭牌巴塞羅那，也不能純靠控球獲勝，他們在歐冠聯賽中曾輸給切爾西和拜仁慕尼黑。足球或許需要另一種理念，但球場確實是一個很難將其實現的地方。

二十年間，溫格始終嘗試教導他的隊員踢得漂亮流暢，本賽季第一輪主場不敵西漢姆聯，阿森納輸球的原因還是這二十多年相同的路數：在對手扎下的籬笆面前傳來傳去，然后被斷球，接著被成功偷襲。這樣的場面屢見不鮮，讓人看后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之感。

誠然，足球運動是功利的，能贏就行，但溫格依然固執己見，美還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和追求。2013-14賽季，在被記者問到對3比6慘敗給曼城有何看法時，溫格提醒記者說，同樣的陣容在客場勝過拜仁，贏過熱刺。溫格說：“當然，人人都會說‘你打得太開放了’，但是這在比賽前很難猜到，因為我們這樣也曾踢得很好，并贏過球。贏得一場重要比賽時，人們會忘記這些不快；輸掉一場大戰時，人人都可以批評教練本該做些改變。”但是，溫格知道，足球世界充滿變數。

2014年3月22日，溫格完成了執教阿森納的1000場比賽。球隊在斯坦福橋以0比6的比分被切爾西羞辱。這場比賽仿佛是溫格理想主義者身份的注腳，如同理想主義總是被現實摧殘。但是，理想主義者溫格用堅韌、耐心和遠見卓識改造著阿森納。與弗格森、穆里尼奧不同，即便溫格離開，這個法國人為阿森納留下的“遺產”也足夠豐富，阿森納前主席大衛·鄧恩強調：“即使他決定離開，也留下了這塊土地上最先進的訓練設施、一座美妙的球場和一個出色的陣容！”

也許，溫格將是最后一位在俱樂部待足夠長時間的主帥。穆里尼奧、安切洛蒂、佩萊格里尼和瓜迪奧拉都在豪門之間頻繁跳槽。穆里尼奧曾兩次奪得歐冠冠軍，打造過一支強悍而高效的切爾西、尚未捏合成型的皇馬以及三冠王后迅速平庸的國際米蘭。在他的模式下，成功屬于當下，而俱樂部的未來就要另當別論，那是身價不菲的主席、老板考慮的事兒了。

溫格不是這樣。從理想主義者的角度看，溫格活得很矛盾。每到周末，坐在球場邊的溫格看上去都像是一個既希望全取三分，又希望打出藝術般的傳切配合、場面華麗流暢的完美主義者。但是，當溫格的角色切換為俱樂部經理時，他又是一個少見的實用主義者。

和歐洲大陸的教練不同，英倫三島的教練被稱為經理。那里的教練擁有更大權力，不僅要負責日常帶隊訓練和比賽，還負責球員轉會買賣、俱樂部青訓，甚至參與到俱樂部經營策略的制定和實施中。《獨立報》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表明，1992年時，英格蘭職業聯賽教練的平均執教年限為2.72年，到了2015年，這個數字下降到1.72年。不過，相比中小俱樂部頻繁更換教練來尋求成績迅速提高，一些大俱樂部對待教練仍然有足夠耐心，例如弗格森和溫格，甚至是執教了利物浦6年的貝尼特斯。

溫格在世紀初推動了新球場的建設。對一位主帥來說，依靠俱樂部的經濟力量來建設球場無疑會讓俱樂部面對巨大的財政壓力，也肯定會減弱對引援的投入，進而影響球場內的表現，很難有主帥喜歡做無米之炊。事實上，自2007年之后，阿森納的負債一度高達6億英鎊，這無疑是9年沒有收獲冠軍榮譽的重要原因之一，但這么干迅速提升了俱樂部主場的檔次，無疑是阿森納未來的重要基石。

不喜歡溫格的人說，權力的膨脹讓他逐漸走入瓶頸。他追求華麗的風格，引援偏向于年輕球員，球星市場膨脹，轉會費太高，卻對年輕球員一擲千金。阿森納球迷曾建議球隊廢除經理體制，讓溫格安心做教練，在引援方面讓溫格放下權杖，衡量主教練出色與否的標準仍然是在球場內。

溫格對球隊的改造從內到外，從戰術體系到飲食，逐漸將阿森打造成一支有著華麗戰術、善于培養年輕球員的另類英格蘭球隊。溫格執教第一場比賽時，球員們還在中場休息時喝啤酒，吃巧克力。尷尬的隊醫不得不向溫格解釋：“他們有點餓了。”于是，溫格禁止了炸魚、薯條之類的英式食品，代之以更科學的意大利面、蔬菜沙拉，以及壽司、蒸魚，這有賴于溫格在亞洲執教時的經驗，讓球隊迅速“進化”到科學時代。

溫格最初執教摩納哥時，就發現俱樂部的財力很難與馬賽抗衡，由此確立重視選材、青訓的思路。這一思路既可以節省俱樂部的資金，又可以按照自己的戰術培養球員。溫格認為：“我喜歡年輕球員，會在他還沒有定型時教他踢球和做人，告訴他什么是正確和錯誤。”從阿內爾卡、克里希、維埃拉、法布雷加斯到如今的拉姆塞、威爾希爾，溫格培養出的頂級巨星不勝枚舉。與阿賈克斯、巴塞羅那一起，阿森納成為青訓體系的標桿俱樂部，而溫格則無疑是青訓的教父。

在浮躁的時代，盡管遇到過嘲諷，但溫格堅持著漂亮足球和重視青訓的理念，也與時俱進不斷調整著戰術體系和引援思路。2014年10月時，溫格總結了自己的思路：“首先要捍衛自己的戰術體系和青訓理念，其次要依仗球探體系，第三則是要通過引進世界級球星來實現飛躍。”

爭冠或許并不難，這是一件可以量化的事。奪冠時的歡慶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被遺忘，但是遍覽整個歐洲，沒有一家俱樂部能憑一己之力，建起一座像酋長球場那樣宏偉的主場，這是一座能容納65000人的“冠軍獎杯”。聯賽冠軍、足總杯冠軍、49場不敗是溫格在球場上取得的矚目成就，但這個冠軍相比于溫格的足球之道以及矗立在北倫敦的酋長球場，則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