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廉
中國文化走出去,多倚重譯出。新世紀以來,文化譯出的效果越發顯著,問題也越發清晰。歷史常具反射作用,比較當下文化譯出與史上宗教譯入,以史鑒今,可明確當下幾個關鍵問題:譯出什么?誰主動?誰主譯?只有從長計議,才能助力中國文化輸出戰略的實施。
文化缺什么,才會強調什么,也才會主動譯入什么。以此觀之,可以反問:我們主動譯出真是人家所需的譯入?譯出對象的選擇是如何譯的前奏,是文化翻譯的首要戰略。譯出要緊扣對方之需。明清傳教士譯《圣經》與科技著作到中國的情形比較復雜,當時科技譯入是國人主觀不需卻客觀所需,西方傳教士應中國之需,以科技翻譯為名,行傳布宗教之實,最終打入了中國的文化思想界。
譯什么,或主譯什么,仍是一個有待廓清的問題。傳教士進入中國之初并未直接翻譯《圣經》,而是選譯科技,因為物質傳播比精神傳播更直觀,可以“新奇”誘人,由物及心,再向縱深滲透。不僅歐美,且說日韓,其先以技術贏得世界,精神產品隨后跟進,其文化傳播進程大體是先物質后精神,先有形后無形,以有形帶無形,終至以無形馭有形。當下中國精神文化輸出不能總是“啃老”,即注重中國文化經典外譯;還應側重現實,側重與國家經濟建設密切相關的內容。
文化譯出,究竟該誰主動?一般而言,文化層次越高,內涵越豐富,用外語表達便越難,對譯者要求就越高,譯出就越需被動。強勢文化偶爾會自主譯出,更多的是等待弱勢文化來譯入。歷史上英法、美蘇、日韓何時主動譯出了自己真正先進的文化而暢行于他國?強行譯出要么強人所難,要么遭到抗拒,要么市場效果不容樂觀,造成人財物的浪費。
主動譯出不外乎四種原因:國外無人譯,國外譯成本高,國外譯質量低,國內為特定目的而譯。有鑒于此,文化主動譯出須慎重:哪些領域需主動,哪些方面需被動?除了知識產權期限之外的作品,中國先進的思想和科技不僅應該靜待國外主動來譯,更要有知識產權保護意識。海外的漢譯外力量不強或隊伍不大時,我們主動譯出實乃權宜之計,而非長久之策。唯獨在政治主張、對外宣傳、對國外有意攻擊中國進行辯護等方面要主動譯出,有時還要巧妙譯出。因為價值觀、政治立場、道德觀點等諸多不同,會導致彼此的譯介不同,因此主動譯出有助于正視聽,讓世界了解中國的主張、實情等。
文化譯出誰主譯?當年傳教士的科技與宗教譯出是主動的,有鮮明的傳教目的。但他們在主動性之下采取了極好的中外合作方式:傳教士+中國學者,即傳教士口述,中國學者筆錄潤色。傳教士強于動口,專于轉述,中國學者強于動筆,專于表達,各具優勢,相得益彰。比如,利瑪竇來華之前,曾在羅馬神學院學習漢語,“六經子史無不通曉”,可他為何還要與中國學者合作呢?一切從目標出發,他很現實,也很明智,他明白自己的漢語再好也強不過浸潤于中華文化的中國士人。他更清楚中國士人的地位、學識與影響力更利于其思想的傳播。利瑪竇的聰明之處在于揚己之長,也揚他人之長,讓漢語表達盡量達到最佳水平。
中國譯者即便懂外語,敢稱精通者并不多,自然也需以目的語為母語的人協助。外國譯者即便懂漢語,難免為中國文化所困,如在中國生活幾十年的賽珍珠曾多處誤譯中國文化,將“搬東搬西”譯作“moving things east and west”。因此,他們也應尋求中國學者的幫助。在國外主動譯介中國文化之外,在實施文化“走出去”戰略的當下,無論是我國典籍外譯,還是實用外譯,最好是與外國人合作,該全譯就全譯,該變譯就變譯,以期迅速確當地適應國外的需求,達己目的。且合作方式應是以中國學者輔助下的外國學者主譯為佳。畢竟,從外語譯為母語是順向翻譯,成本低,速度快,時效高,常數倍于中國譯者;反之則是逆向翻譯,只會導致成本高,速度慢、效用低。因此,一旦選準了海外譯者,中國譯者便可只當橋梁,國內各領域文化專家主導或協助外國譯者,助其準確理解之后,協商確定最有效的翻譯策略(或全譯,或某種變譯方法),用最恰當的外語形式,講述中國故事。中國政府文化管理者可遴選精通翻譯和跨文化交流的管理者介入其中,以把握政治方向、凸顯我方意圖、處理敏感問題、取舍譯出內容等。
中國文化譯出要能入眼入心,可讀性不可或缺。史上宗教譯入還有一成功法則可資借鑒,即除中方合作者之外,有時還請不懂外語但精通漢語者潤色,以保證漢譯的可讀性。時下外譯漢作品中翻譯腔、譯語不暢、思想滯澀等數見不鮮,試想國人中譯外,水平能超過外譯中嗎?明清傳教士的科技譯作能成為典范,暢行中國,徐光啟等中國學者的潤色功不可沒。因此,中譯外請通曉外語的海外專家潤色可謂上上之策。
綜上,文化譯出宜從長計議。中國文化自行譯出,可以掌握譯出的主導權,但不一定要事倍功半地自己譯。當然,根本之計在于自我培養一支精干的隊伍,自己會譯,更會組織管理中譯外事業。說到自我培養,我們也可以史為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