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不過去的日歷

珠江晚報編輯部

舊房子自公婆走后一直空關著。有陣子，底樓鄰居家要裝修，向我們詢問能否借住在那里過渡一下。征得老公同意，我領鄰居看房。鄰居在屋內四處打量時，目光被墻上掛著的一個日歷牌吸引了過去。

日歷牌本身沒什么特別的，就是那種白紙黑字，印了些健康養生常識以及宜忌事項等的老式日歷牌，一天一頁，印日期的字體特別大，很方便眼神不濟的老人看。這是公公當年買的。老人想著那些養生知識有用，舍不得過一天撕掉一頁，翻過去的紙頁就都用一把鐵夾子夾在了背板上。我一看鄰居在日歷牌前駐足許久，就猜出來，他們一定是好奇，日歷牌上翻開的日期，怎么還是三年前。

我指著翻開的那一頁告訴鄰居，這一天是我公婆離開這里的日子。那天一早，老人起了床后照往常一樣將這日歷翻出“新的一天”，再將“過去的一天”夾好。之后便帶上行李，由老公陪著回了老家。三個月后，公公在老家去世。老公料理完后事回來，我們一起到這舊房里收拾時，發現了這日歷牌還定格在他們離開的那天。當時心照不宣地，誰也沒去動它。

老公一回來，馬上忙著處理休假時延擱的工作，以及各項家事：接送兒子上下學，修家里壞了的水龍頭……從被醫生告知公公生了重病，到辦完后事回來，他在我面前，始終沒有過大悲大慟的時刻。我如果不問他，他也不會主動提起他在老家陪父親的最后那段時光都經歷過什么。

雖說生活總要繼續。但我想，這也許是做兒子的與做女兒的不同吧——想我當初，一個周末，黃昏時分，想起遠逝的父親，悲從中來，眼淚滔滔而下，足足兩個小時頭都抬不起來。可他，剛剛親見父親離世，卻總是平靜如常的神情使我不由聯想起一個詞：“沒心沒肺？”

然而待我細細觀察下去，發現他其實與以往很是不同：每至周末他會有個小半天玩“失蹤”。每每我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都說在舊房收拾。既沒人住在那里，有什么好收拾的？我不解。舊房離我們住的地方有段距離，怕徒生傷感，我很久才去一回。有回我獨自休假，想尋些碎布，遂去了一趟，進門后發現舊房里的家具擺設大多被移了位置，不過處處都打掃得很干凈，可以說纖塵不染。陽臺上，公公種下的幾盆花也生得好好的——一看便知，他每周來都澆過水的。再一看墻上，這日歷牌，依然原樣，仿佛剛剛翻開，只是那翻開的日子已離現今越來越遠。

看來，他與我并無不同，只不過，他有他的方式。這一點隨即又得到驗證。舊房一直空著，于是常有人來打聽，問可愿意出租或者售賣，都被他一概拒絕。這一次鄰居來求助，是實在情面難卻，他方同意。不過鄰居來看房前，他特地抽時間把公婆用過的物什都歸置在了一處且封好。就是這墻上的日歷，他不知該怎么處理，只是覺得不能動。仿佛動了，故人的氣息便不復在了。

這是一個兒子心里翻不過去的日歷。

好在鄰居善解，也有辦法，知道了這日歷里藏著念想，馬上去找來膠帶和塑料薄膜，將薄膜仔細地蓋在日歷上，四周再以膠帶封好。我和老公親眼見著，都放下心來。

（摘自《珠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