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小國

不久前，我去新西蘭開會見到了中國駐新西蘭大使王魯彤和一些中青年外交官，以及許多新西蘭的朋友，談得很愉快。搞了一輩子外交，去過很多國家，但去新西蘭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新西蘭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地方，處于“天涯海角”，是人類最后來到并居住的地方。

第一次總會給你很多新鮮感，也會給你很多啟示。我這次新西蘭之行最深的體會是，中國的外交必須重視并處理好同小國的關系。

2014年11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第一次提出，中國必須有自己特色的大國外交。中國已經接近世界舞臺的中心，如何處理同各方的關系，這是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關于同大國的關系，人們已經講得很多了。我以為今天重視并處理好同小國的關系是中國特色的大國外交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世界上國家很多，大國很重要，但大國畢竟是少數，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是小國。處理好同小國的關系就涉及到一大片。在國際關系中，你的主張、你的倡議能否得到多數國家的擁護是至關重要的。小國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能夠反映出世界的人心所向。

重視并處理好同小國的關系，關鍵是要平等。大小國一律平等是新中國外交的一大特色。平等在國際關系中太重要了。搞霸權主義、強權政治，就是不平等待人。中國人自鴉片戰爭后100多年里，進行了艱苦卓絕的奮斗，我們在國際上要爭的就是一個平等的地位。今天中國人站起來了，對世界各國，無論大國還是小國，都要平等相待。

對小國要平等，不僅是外交禮儀上，更重要是思想上，我們要堅決摒棄任何瞧不起小國的思想，堅決反對大國主義。1956年11月12日，毛主席在《紀念孫中山先生》一文中說得好：“中國應當對于人類有較大的貢獻。而這種貢獻，在過去一個長時期內，則是太少了。這使我們感到慚愧，但是要謙虛。不但現在應當這樣，四十五年之后也應當這樣，永遠應當這樣。中國人在國際交往方面，應當堅決、徹底、干凈、全部地消滅大國主義。”

毛主席上述一番話十分重要，對今天的中國外交也完全適用。1967年10月，毛主席會見剛果（布拉柴維爾）總理努馬扎萊，我做翻譯。當時中國正在搞文化大革命，極左思潮泛濫，外交也受到干擾。當時中國駐剛果（布拉柴維爾）的代辦舉行國慶招待會，邀請對方領導人參加，對方很痛快地答應了。代辦要看對方領導人在國慶招待會上的講話稿，對方給看了。代辦不滿意，要對方把我們文革的那一套寫進去，人家當然不愿意。代辦很不高興，耍起大國主義，對人家發脾氣。這件事情后來毛主席知道了，十分生氣。毛主席對努馬扎萊總理表示了歉意，指出那位代辦的做法是完全錯誤的。毛主席還說：“搞大國主義的人，不管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我都主張整一整。”

重視小國、處理好小國的關系，還要研究小國的長處。國家不分大小，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新西蘭國家雖小，但是敢為天下先，這是新西蘭突出的長處。2014年11月，習近平主席在訪問新西蘭時，講了新西蘭在對華關系方面有多個第一。新西蘭是西方國家中第一個同中國達成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雙邊協議的國家；第一個承認中國市場經濟地位的國家；第一個與中國簽訂自由貿易協定的國家；第一個與中國簽署電視合拍協議的國家。

新西蘭和中國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比新西蘭的鄰國澳大利亞早了6年。這個協定對于中新貿易有了極大的促進。2008年中新貿易額不過40多億新元，而到了2014年猛增到了近200億新元。中新自由貿易區的成果，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澳大利亞與中國加速自貿區的談判。

英國在2015年3月12日宣布作為創始成員國參加亞投行，震動了西方世界。然而，新西蘭早在一月份就宣布作為創始成員國參加亞投行，是西方世界中第一個宣布要加入亞投行的。新西蘭比英國小多了，新西蘭做上述宣布的時候，國際上并沒有引起很大的重視。但是，在美國不許盟國參加亞投行的情況下，新西蘭敢于率先宣布加入，這是很了不起的。

大家知道，新西蘭曾經拒絕過美國軍隊到訪新西蘭，盡管它是美國的盟國。拒絕的理由是新西蘭的無核政策，不歡迎任何帶有核武器的軍艦進入新西蘭。而美方不愿意告訴新西蘭他們的軍艦上是否有核武器，新西蘭就斷然拒絕了美國軍艦來訪。一個400萬人口的小國，敢對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說不，這是需要勇氣的。

然而，2013年10月11日，由導彈驅逐艦青島艦、導彈護衛艦臨沂艦和遠洋綜合補給艦洪澤湖艦組成的中國海軍艦艇編隊到訪新西蘭奧克蘭。國際輿論有點嘩然，新西蘭拒絕了美國軍艦，卻接受了中國軍艦的到訪。新西蘭向外界說明，因為中國軍方明確告訴新方，中國的軍艦上不載有核武器。所以新西蘭接受了中國軍艦的訪問。

新西蘭的文化創意產業在世界上是領先的。我參觀了新西蘭的維塔工作室，看了之后讓人震撼。國家不大，但很能創新，很了不起。

我這次去新西蘭是出席維多利亞大學舉辦的題為“全球視野中的中美關系”的研討會。澳大利亞前任外交部長鮑勃·卡爾和多位新西蘭人士，在會上均強調希望看到中美關系友好，不希望中美走向對抗。他們說澳大利亞、新西蘭與中國和美國的關系都很重要，不愿意選邊站隊。

他們的上述言論引發了我的深思。大家知道，19 51年簽訂的《美澳新安全條約》（ANZUS）是一個軍事同盟條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都參加了。這兩國作為美國的盟國公開宣稱不愿意選邊站隊，其意味深長。我在與東南亞國家代表接觸時，他們也表示同樣的觀點，不愿意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這從一個方面反映出和平、發展、合作、共贏是當今時代的潮流，選邊站隊是冷戰時期的產物。冷戰過去了，人們不愿意再回到冷戰時代。不選邊站隊就是順應今天的時代潮流。

為什么像新西蘭這樣的小國，對美國的傳統盟友敢于發出不同的聲音？這大概與今天國際形勢的大變化密切相關。1991年蘇聯解體，兩極格局壽終正寢，世界進入了一個走向新格局的過渡時期。冷戰時期，兩大陣營尖銳對立，小國的活動余地十分有限，必須順從大國的意志。然而在兩極體制結束后走向新格局的過渡時期里，小國外交上的活動余地增大。這可能是今天國際關系中一個不引人注目、但很重要的特點，會對今后國際關系的走向產生重要的影響。

王魯彤大使是當年我在外交部新聞司工作的同事，他到新西蘭當大使已經兩年了，各方反應很好。這是他第一次當大使，很有感觸。他來之前曾向一些老同志求教，有的老同志說新西蘭是個小國，“能做的事情就那么多了”。這話乍聽起來蠻有道理，新西蘭確實是小國，兩國關系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再往前走的潛力也有限。但是王大使到任之后發現有很大的開拓余地。我很贊成王大使這個看法。我認為世界在變，中國在發展，中國接近世界舞臺中心，外交在各方面都有很大的開拓余地。“就這樣了”可能導致無所作為，容易安于現狀，不去探索和開拓。

其實，不論是同大國的關系也好，還是同小國的關系也好，都要警惕無所作為的思想。對美關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國內一度曾經流行這樣的說法：“中美關系好也好不到哪去，壞也壞不到哪去。”這話聽起來好像也很富有哲理，似乎也反映一定的現實情況。但是你仔細想一想，這種說法經不起推敲。我19 71年就去美國了，在美國常駐了10年，長期關注中美關系。1971年中美貿易額才500萬美元，2014年上升到5500億美元，是1971年的11萬倍，這也是“好也好不到哪去”嗎？

總之，不管是同大國的外交也好，同小國的外交也好，都有很多事情可做。隨著中國國力的增長，在外交上能夠做的事情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多。中國同大國的關系人們都非常關注，而同小國的關系容易被忽視。重視小國，搞好同小國的關系，發掘同小國合作的潛力，中國特色的大國外交就能夠越來越有聲有色，不僅為中國的和平發展創造良好的國際環境，而且還會為世界的和平、穩定與繁榮不斷做出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