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在我們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

前兩天我在北京和互聯網業界的老朋友在聊天，我們回憶一個問題：誰發明了互聯網這個詞？可是我們怎么算、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大概知道這個名詞在正式的媒體上出現，應該是1994年底，1995年的二季度左右。

互聯網這個詞是非常“天才”的發明，概括了這個技術幾乎全部的特征。首先是“互”，改變了這個國家、這個社會一向以來單向傳輸的模式;其次，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把熟悉、陌生的人在虛擬世界聯動起來;第三，形成了虛擬的網絡，先是信息網絡，后來變成商品信息的網絡，未來有可能變成娛樂、支付信用的網絡。所以“互聯網”三個字確實非常天才。

中國互聯網，早期是亦步亦趨，在美國互聯網的陰影下發展而來。發展到今天，中國互聯網在很多方面，特別是在商業應用方面，對美國造成了全面的超越。我們的上網人口在去年超過了美國，現在的智能手機每個月的出貨量是美國的3倍，電子商務的利潤率、阿里巴巴的凈利潤率去年是38%，騰訊等網絡游戲的巨額利潤，也是美國難以想象的。中國的互聯網發展現在的確非常迅速。

在一個全球化的背景下怎么審視中國互聯網的崛起？現在反倒變成一個問題。我最近在寫騰訊傳，花了很大精力研究互聯網的企業和產業，粗淺談一下我的看法。

中國互聯網和美國有什么不同

我們在互聯網領域看到，這個世界有兩個互聯網，一個是美國式的，一個是中國式的，這可能也是全世界的基本格局，但在模式、價值觀方面二者是完全不一樣的。

美國互聯網在硅谷的誕生，在精神上延續了1968年北美學生反抗運動的結果，這批人在美國西部地區，保持了顛覆現有秩序的精神。90年代中期，雅虎上市的時候，商業周刊登了一張楊致遠的照片。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楊致遠坐在一張老板椅上，穿著牛仔褲，光著腳。這是第一個上《商業周刊》光腳的企業家，代表極端、極客的精神。第二，美國互聯網的發展是時空的，處在分享、失控的狀態。第三，美國互聯網是外生性的，美國希望通過互聯網向全球輸出他的價值觀。第四，美國互聯網“不作惡”，價值觀的底非常鮮明。

在中國，我們看到的互聯網發展和美國非常不同。首先，中國互聯網的誕生從第一天起就是一個“想賺錢”的東西，和精神層面的關系并不是很大。中國第一批涉足互聯網的人都是商業類的，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賺錢。第二，中國互聯網從一開始就是被控制的狀態，寡頭特征明顯。比如我們只有一個社交網絡，在美國會有很多社交網絡。第三，中國互聯網整個是內生性的，面對中國人口紅利和商業模式的創新。第四，對所有互聯網公司的評價，基本上是沒有價值觀只有價值，用市盈率來評價。

中國互聯網的過往20年，商業上取得巨大的成功。從1995年北京有了第一個局域網，到2004年，中國花了10年左右的時間對美國互聯網全面抄襲。當時所有人都在說，模仿是最大的創新，這在商學院也講得通，也是商學院的經典理論。所以，無論做門戶也好，做搜索也好，包括QQ，都是一個全面的模仿。之后互聯網泡沫，中國的互聯網開始尋找自己的道路。2001年，網易通過短信方式實現盈利，之后百度找到了競價排名，騰訊找到了虛擬道具。到2004年之后，中國互聯網出現了全面反彈。

2004-2014年，中國互聯網公司形成了全新的商業模式，叫BAT，中國和美國不一樣，和亞洲地區也不一樣。我們的網絡視頻、網絡游戲，很早是全面模仿韓國、日本的模式，但是優酷、愛奇藝未來的模式一定是“中國模式”。中國的人口紅利是別的國家難以想象的。優酷說5億用戶里目前人均只貢獻了8塊錢，如果漲到10塊錢優酷會很快翻身，到16塊優酷就會很賺錢，到24塊錢優酷會比阿里巴巴都賺錢。

第三次浪潮再造第二次浪潮

如果把中國和美國做另外一個研究，互聯網在過去20年里，對中國社會的改造、影響，遠遠大于對美國社會的改造、影響。

2005年，我去波士頓做了4個月的訪問學者，美國人和我說，現在我們很少談互聯網，我們主要談怎么克服癌癥，怎么把海水變成淡水，已經進入到了一個新的，以生物科學、材料、能源革命為主的革命浪潮。中國在過去十多年來，最大的變化來自于互聯網，我們用信息化革命的手段，再造非常陳舊的社會體制和非常陳舊的實業、傳統行業。中國現在是處在一個“第三次浪潮產生的結果對第二次浪潮的再造”中，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中國式道路。

在傳播方面，由門戶到博客、到微博、微信，互聯網使公共社會的輿論環境出現了變化，每個人可以在網絡上表達你的思想。我們獲得信息的方式，也不是來自由上而下的管道，傳播角度已經越來越“平”。中國這個國家由傳統的農耕文明國家向現代國家的進程中，互聯網在我們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

1999年3月QQ誕生，中國第一次出現了一個虛擬人，也就是QQ人。QQ人和傳統人最大的區別是，我們原來生活在街道、單位里，QQ再造了一個虛擬的人，使我們可以在虛擬空間里找到另一個人。今天中國主要的互聯網消費人口是從QQ人開始，從QQ人到QQ空間到微信朋友圈到陌陌，這使中國人雖然每個人有戶口，但是虛擬世界里我們擺脫了戶口，成為自我解放的人。

第三是電商，阿里、京東對實體經濟造成了很大的沖擊。中國實體經濟原來的營銷模式，是北上廣深先打下來，再打市級、縣級再到集鎮。有了互聯網之后，全部被擠平了。電商對實體經濟的影響，一方面是摧毀式的，一方面是再生式的。

信用方面是互聯網金融。互聯網金融一方面對傳統銀行造成巨大的沖擊，如果不是3月份銀監會停止了虛擬信用卡和虛擬支付，到今天可能各位口袋里的信用卡都不見了。另一方面，終于在一個大數據的平臺上面，建設了每個人的信用和企業的信用。我們現在每一筆消費，每一次出行，包括每一個視聽都是被記錄在案的，我們終于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透明人”。

未來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圈層里

未來，誰也看不清楚，我們都活在一個非常不確定的世界里，但是我覺得原來非常陌生的概念會對我們進行改變。

中國手機每季度的出貨量是9000萬部左右，幾乎所有的商業關系、社交關系、信用體系、學習模式以及對娛樂的需求大規模向手機端轉移。中國人每天在手機上消耗的時間是3小時，這3小時是被切割的，是由5分鐘、15分鐘、20分鐘、30分鐘這樣被切割的時間所組成。手機把時間剁成了碎片。

接著是物聯網，1998年出了一本書，當時預言未來所有的商品都有一個芯片，無論是一件衣服、一副眼鏡、一張餐桌甚至一幢大樓的磚頭里都會有芯片，世界由芯片構成。16年前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因為芯片非常貴，但是現在覺得會變成事實。大數據，把每個人變得非常透明。以后，利潤不會在信息不對稱當中產生，而是在技術的本身、創意的本身產生。為什么現在大家非常看好文化行業，看好軟件開發？很大因素來自于此。未來，會有圈層，每個人活在自己的圈層里，這在娛樂行業非常明顯。

我前些天問女兒，你最喜歡的歌星是誰？她說是鹿晗，我不知道誰是鹿晗。我只知道姚晨，姚晨今年出了一個事，前男友說她出軌，微博有40萬條跟貼，我覺得很厲害了。鹿晗在今年七夕說了句“大家好”，有1732萬條跟貼，超過了世界基尼斯記錄，非常難以想象。在90后的圈層社會中，所喜歡的娛樂明星和所欣賞的商業行為，是他的父輩完全難以理解的。

未來，實體經濟會越來越被討論和互聯網有什么關系。前兩天我去泉州，泉州有中國最多的運動服飾、運動品牌，有11家上市公司來自這個行業。我看了3家企業，惶惶不可終日。這里不停的關店，消費者在流失，每個CEO都在講我們和互聯網有什么關系。有一個CEO和我說，看了《親愛的》之后，就想能不能在運動鞋里加一個芯片，賣給中國的孩子，這樣孩子丟了之后可以找到。他們找到百度合作，真的開發出這樣的鞋子，和中國三大運營商談了流量包年的協議，有了這樣的芯片，孩子丟了比較容易找到。此外，孩子每天走了多少路，腳步是否穩定，這些大數據都可以傳輸到后臺，對孩子進行分析。這樣的一些事情，在傳統的制造業中正在層出不窮的發生。

這樣的變化，會在不同的行業當中發生。最終的一個問題，是中國能夠利用互聯網，從1990年硅谷跑出來的這個魔鬼，讓我們這個國家真正走向開放。

（本文是吳曉波在第六屆中國網絡視聽產業論壇上的發言，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