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娜·迪肯森(Donna Dickenson)
因為非洲大片地區史無前例地遭到埃博拉病毒的侵襲,很多人提出是否該允許未經測試的藥物和疫苗投入使用。因為這種病能讓高達90%的感染者致死—死亡率甚至超過鼠疫—因此,在這樣的特例下放松臨床醫學規范似乎不是壞事。但這項建議誘發了復雜的倫理問題—而局勢的緊迫性又不讓人有太多時間考慮。
埃博拉出血熱之所以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或疫苗,是因為傳染性疾病大多非常狡猾。病毒的傳播起源于動物種群,而動物體就像蓄水池一樣,病原體在其中不斷發展變異,研究人員因此很難跟上傳染病的變化速度。但另一個原因是制藥企業對生產疫苗越來越失去興趣。事實上,今天生產疫苗的企業只有4家,而50年前,共有26家疫苗生產企業。這些企業知道生產疫苗的投資回報率較低,因為緩慢的制造過程造就了漫長的疫苗導入期。
公眾對疫苗的不信任也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疫苗生產的衰退。20世紀90年代后期人們對麻疹、腮腺炎和風疹疫苗的反對情緒甚囂塵上就是一例。
類似天花這樣相對溫和的傳染病助長了人們的自滿情緒,導致他們對拒絕接種的后果認識并不充分。而當疫情一旦爆發時,人們又迅速改變想法,要求快速完成疫苗生產和流通。這或許是件好事,但這其實并不現實。
英國制藥公司葛蘭素史克最近宣布正和美國國家過敏和傳染病學院一道開展埃博拉疫苗的試驗工作。但試驗工作還僅僅處在毒理測試臨床試驗I期。因為還要完成兩個階段的試驗,疫苗無法在2015年之前面世。
試驗過程引發了人們對類似的臨床過程過于繁瑣的攻擊。但這樣的批評其實缺乏依據,因為接受試驗藥物的志愿者可能造成嚴重疾病甚至死亡。事實上,I期試驗—也稱為“I期人體試驗”—既危險又在道德上非常棘手,這意味著必須秉承極度的小心謹慎行事。
2006年,新藥TGN1412的I期試驗被迫暫停,因為本來健康的志愿者表現出多器官功能衰竭,有些人險些喪命,很多受試者可能永遠無法徹底康復。
但如果受試者本來已經患病呢?1996年,在尼日利亞北部腦膜炎大規模流行期間,制藥公司輝瑞向醫務人員提供了口服抗生素特洛芬(Trovan),目的是與另外一種藥物頭孢曲松進行對比。
特洛芬試驗期間有11名兒童死亡,其余的人留下了終身殘疾。但特洛芬試驗的死亡率還是比腦膜炎未經治療低得多,這為今天人們服用未經試驗的埃博拉藥物提供了依據。
事實上,世衛組織已經宣布,在對抗埃博拉病毒時使用實驗性血清“Zmapp”合乎倫理—這是一組混合基因工程抗體,旨在協助患者對抗埃博拉病毒。Zmapp還從未進行過人體試驗,也從未獲得過美國食品與藥物管理局的認證。
目前僅有極少量Zmapp存在,就連小規模生產也需要等上幾個月。這使人們在道德上陷入兩難境地:這樣的稀缺資源該分到誰的手里?
起初的三劑Zmapp被用于治療美國傳教士醫生肯特·布蘭特利和南希·懷特博爾,兩人最終都得以康復,余下的一劑用于治療西班牙神父米格爾·帕哈雷斯,而帕哈雷斯現在已經去世。為何選擇對布蘭特利和懷特博爾用藥,這曾經一度引起廣泛爭議,而有人從實用角度給這一做法給出了解釋:理應先治療醫務工作者,這樣他們才能繼續為他人提供幫助。但這一說法卻無法解釋為何選中75歲高齡的帕哈雷斯。
后來,為3名非洲醫生提供治療的決策在某種程度上恢復了實用主義選擇標準的可信賴度。但無論如何,現有的Zmapp資源已經耗盡。
需要注意的是,從實用主義出發配給稀缺醫療資源的做法具有極大的爭議。二戰期間,當軍醫被迫配給有限的青霉素時,他們決定優先治療性病患者,因為這些人可以更快地重返戰場。但不少人提出異議,認為在戰斗中負傷的士兵更有資格得到藥物。
如果把類似的道德因素加入到埃博拉病毒的治療,我們可以說非洲人比西方人更有備選資格,因為非洲的醫療系統抵御埃博拉病毒的能力較弱。但你也可以說西方醫務工作者有資格得到優先救治,因為他們主動去往疫區,救治那些別無選擇的民眾。
這樣的爭論要想達成一致幾乎是不可能的。更糟的是,利用社會而非醫學標準配給治療機會可能帶來災難性的后果,這樣的例子歷史上并非沒有。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Institute for Human Sciences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作者是倫敦大學醫學倫理學名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