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前景及其制約因素

張弘

發(fā)端于2013年末的烏克蘭危機已經持續(xù)一年有余，圍繞克里米亞和頓巴斯的討論已經超越了烏克蘭國家危機，成為影響冷戰(zhàn)后國際政治經濟的重要因素。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由此跌入谷底，新冷戰(zhàn)的言論不絕于耳。在經歷了國家領土分裂，國內武裝沖突和嚴重的經濟、政治和社會危機之后，在2015年即將來臨之際，烏克蘭新政府面臨著諸多的政治經濟壓力，已成為新年里的重要話題之一。“烏克蘭向何處去”不僅是烏克蘭國內政治經濟關注的焦點，也成了決定未來世界政治格局難以繞開的熱點議題。

腐敗現象是新政府

面臨的最大政治挑戰(zhàn)

腐敗一直是困擾烏克蘭政治的一個毒瘤，歷任總統上臺之后最先通過的決議都是反腐敗法案。但是，沒有任何一任總統能夠遠離腐敗丑聞，都與寡頭集團有著緊密的關系。烏克蘭是一個貧窮的東歐國家，但是寡頭們的資產卻是富可敵國。2013年的烏克蘭GDP總值僅為1774.31億美元，人均GDP僅有3726美元。與身單力薄的國家經濟不同的是，烏克蘭寡頭卻一點都“不差錢”。烏克蘭寡頭不僅擁有社會主要財富，還是影響國家政權的主要力量。根據福布斯2013年富豪榜數據，最大富豪——里納特·阿克梅托夫的資產超過150億美元，前100名富豪的總資產約有1300億美元，占國民生產總值的80%。

波羅申科總統在公布《2020國家改革戰(zhàn)略》時就強調，烏克蘭優(yōu)先改革的領域有清除腐敗、權力下放、改革稅制及法制、改革保衛(wèi)部門以及促使能源獨立。之所以把治理腐敗作為政府改革的優(yōu)先領域，是因為腐敗已經嚴重威脅新政府執(zhí)政根基。曾經參與“廣場革命”的極右翼政黨“右區(qū)”等組織在政權更迭之后，強烈要求新政府迅速治理腐敗，并發(fā)動了街頭暴力事件，將十余名地方官員和議員扔進垃圾桶，制造了“垃圾桶挑戰(zhàn)”。

首先，通過《權力清理法》與舊精英集團“一刀兩斷”。在經歷了政權更迭和東部戰(zhàn)爭之后，總統深知只有采取極端措施反腐敗才能贏得人民支持。新政府必須有效治理腐敗才可能保持執(zhí)政地位，否則迎接他們的將是更大的社會動蕩和國家危機。2014年10月9日，波羅申科簽署了治理腐敗的《權力清理法》，試圖通過“一刀切”的方式徹底清除困擾烏克蘭發(fā)展的腐敗現象。根據該法案將對亞努科維奇執(zhí)政時期的高官、前蘇聯情報官員、前100名富人、涉嫌違反人權和腐敗的人員進行政治清查，通不過檢查的人將不能擔任政府官員。據亞采紐克總理估計，受到該法案影響的人將超過100萬人。政治清理法實際上是將舊政治精英集團的人“打入冷宮”。

由于該法案過于武斷，實際上也將許多有政治立場的專家排除在政府決策之外，打擊面十分巨大。同時，政府對于控制國家經濟命脈的寡頭集團卻束手無策，任憑其通過壟斷地位獲得高額利潤。寡頭也是親西方政黨的主要支持者，他們?yōu)椤皬V場革命”提供了大量資金支持，對新政府同樣擁有巨大的影響力。包括現任總統波羅申科和總理亞采紐克在內的烏克蘭領導人都與寡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能否真正實現政權清理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不規(guī)范寡頭行為就很難恢復現代市場經濟賴以生存的公平環(huán)境，更談不上國家政治治理的明顯改善。

其次，通過引進“外國專家”來推動政治改革。2014年12月，總統波羅申科還實施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直接引進外國專家擔任重要部長。新一屆烏克蘭政府中，美國人納塔莉·亞列西科出任財政部長，格魯吉亞人亞歷山大·克維塔什維利就任衛(wèi)生部長，立陶宛人艾瓦拉斯·阿布羅馬維丘斯擔任經濟發(fā)展和貿易部長。波羅申科還馬上簽署總統令，向即將出任部長的外國公民授予烏克蘭國籍。除了部長之外，波羅申科還任命了格魯吉亞人擔任內務部副部長，同時計劃再引進兩名格魯吉亞前高級檢察官。?新政府直接引進外國專家來推動反腐敗和國家經濟改革的方式具有一定的風險。外國專家能否適應復雜的局勢，能否建立起有效的管理機制還有待觀察。

國際援助是新政府

穩(wěn)定經濟的唯一選擇

首先，烏克蘭正遭遇自由落體式的經濟下滑。動蕩的國內政局、能源價格突然漲價、持續(xù)的東部沖突、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強制性財政緊縮政策，以及低迷的歐盟經濟使得2014年的烏克蘭經濟呈現自由落體式的下降，預計全年GDP下降幅度達10%，全年通貨膨脹將達20%，格里夫納的貶值幅度超過137%。爆發(fā)沖突的頓巴斯地區(qū)和被并入俄羅斯的克里米亞地區(qū)已經事實上脫離了基輔中央政府的控制，無形之中又將扣除將近16%的GDP。

預計烏克蘭出口情況依然不樂觀。由于經濟嚴重依賴外部市場，主要的出口產品——冶金和化學產品價格低迷，市場需求疲軟。烏克蘭主要的出口市場——歐盟和俄羅斯經濟在2015年很難有出色的表現，加之緊張的地緣政治環(huán)境使得2015年的出口前景繼續(xù)黯淡，甚至可能繼續(xù)下降。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歐盟委員會在2014年底的預測，歐洲2014年經濟增長僅有0.8%，2015年將僅有1.1%。俄羅斯在2014年經濟增長表現同樣很不理想，預計2015年仍然可能是負增長。此外，自3月份的克里米亞危機爆發(fā)以來，俄羅斯以檢疫問題為借口，將烏克蘭的主要農產品、食品和冶金產品等排除在外。在2014年前三季度，烏克蘭對俄出口下降27.3%，進口下降36%。外部經濟環(huán)境的緊張使得2015年的烏克蘭經濟前景黯淡。

其次，新政府面臨嚴重的主權債務壓力。由于本幣大幅度貶值，國家外債占GDP的比重由2013年底的40.5%上升到2014年底的60%。外匯儲備規(guī)模從年初的160億美元下降到不足130億美元。2014年以來，烏克蘭貨幣格里夫納兌換美元的匯率從8貶值到19，貶值幅度超過137%;烏克蘭的外匯儲備僅能夠滿足六周的進口需要;該國2014年的經濟產出將萎縮至少7%。這引發(fā)了外界對于烏克蘭主權債務違約的擔憂。2014年5月，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170億美元，以及其他援助方100億美元的援助，幫助烏克蘭暫時躲過了一場危機。

自2013年底以來，有關烏克蘭主權債務評級的警報聲就不絕于耳，針對烏克蘭糟糕的經濟狀況，主要國際評級機構不斷下調烏克蘭主權信用評級。自2013年9月烏克蘭危機爆發(fā)以來，穆迪已經數次降低烏克蘭的主權債務評級，從B3降為CAA1，再到CAA2、CAA3，前景展望為負面。12月20日，標普宣布將烏克蘭的主權評級降至CCC-，理由是違約風險增長。CCC-是標普系統中垃圾評級區(qū)的排名第九差評級，距離最高的位于投資區(qū)的AAA有18個級距。此外，標普為CCC-評級設定的前景為負面，這意味著未來標普很可能再度調降評級。惠譽在評價烏克蘭的經濟前景時同樣給予了悲觀的CCC評級，前景展望同樣負面，這意味著烏克蘭國家違約風險仍然處于較高水平。在惠譽追蹤的104個國家中，只有上個月付不出利息的阿根廷信用評級比烏克蘭低。

再次，烏克蘭還面臨著嚴重的財政危機。由于東部地區(qū)的武裝沖突，烏克蘭政府一方面擴大了軍費開支，2014年全年軍費開支超過630億格里夫納，約占預算支出的15%。由于烏克蘭政府與俄羅斯在和平解決東部沖突的立場和方式上存在巨大分歧，徹底實現停火的可能性還較小，因此在日前公布的2015年財政預算中，國防開支仍然是預算開支中的重頭，預計將超過860億格里夫納，約占當年GDP的5%。另一方面，由于東部武裝組織控制了盧甘斯克州和頓涅茨克州的主要工業(yè)區(qū)，致使政府損失了約20%的預算收入。2014年前10個月的政府預算赤字水平因此已超計劃31.7%，達到當年GDP的5%。根據亞采紐克政府在2014年12月公布的新預算案，2015年的政府預算赤字總額仍將超過500億格里夫納，約占GDP的3%。如果不能按時得到IMF的后續(xù)貸款，烏克蘭財政破產的可能性將極高。總理亞采紐克坦承烏克蘭經濟仍然處在嚴重的衰退之中。

最后，烏克蘭在經歷嚴重的通脹壓力。由于外資出逃和財政困難，烏克蘭政府已經失去了對格里夫納匯率的干預能力。一瀉千里的格里夫納匯率導致國內通貨膨脹快速上升，截至2014年11月的年通脹率已經達到21.2%。對于平均工資僅有3100格里夫納的烏克蘭居民來說，貨幣貶值意味著實際收入大幅下降。

經歷2014年的國內政治動蕩和東部戰(zhàn)爭之后，烏克蘭經濟更加困難。2月份上任以來，烏克蘭總理亞采紐克一直堅持推行其財政緊縮政策，并采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供的休克療法對策——提高稅收、貶值本幣以及削減開支的政策。11月4日，烏克蘭央行決定放棄盯住美元（12.95格里夫納兌1美元）之后，格里夫納兌美元的匯率迅速下跌至16。根據新政府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的緊急貸款協議，亞采紐克政府實行了嚴格的緊縮財政政策，大幅提高社會公共開支的價格。自2014年5月起，烏克蘭民用天然氣價格上漲了50%，電力和熱水價格上漲40%。烏克蘭公用事業(yè)收費標準此前靠國家預算補貼，上調包括民用天然氣價格在內的公用事業(yè)收費標準，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向烏克蘭提出的獲取國外援助的關鍵條件之一。IMF預計2015年的烏克蘭通脹壓力仍將保持在19%左右的高位運行。

因此，烏克蘭經濟必須繼續(xù)依靠歐盟和美國向烏克蘭經濟輸血，國際貸款已經成為避免國家破產的唯一選擇。

歐洲一體化是

烏克蘭外交的必然選擇

如果說過去烏克蘭還面臨著東方和西方的外交選擇，那么這個問題在克里米亞危機之后變得十分簡單。加入歐盟和靠近北約已經成為烏克蘭外交的現實選擇。烏克蘭東部沖突不僅撕裂了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民族感情和美好的共同歷史記憶，也讓歐洲一體化的支持者成為社會主流。無論是東部地區(qū)，還是西部地區(qū)都將俄羅斯視為國家獨立和民族安全的首要威脅。為了抵抗俄羅斯志愿者在頓巴斯地區(qū)的軍事壓力，烏克蘭不僅向歐盟和北約求助，也向本國居民募集軍費。美國和部分北約國家已經開始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12月18日，奧巴馬簽署了國會的《支持烏克蘭自由法案》，向其提供3.5億美元的軍事裝備。此外，加拿大、澳大利亞、波羅的海國家也分別向其提供軍事裝備。西方國家不僅被烏克蘭視為其走出經濟危機的關鍵，而且也成為烏克蘭穩(wěn)定東部局勢的唯一希望。

在短短的一年間，政府軍與東部武裝組織之間爆發(fā)的武裝沖突已經升級為局部戰(zhàn)爭，造成超過4300余人死亡，沖突規(guī)模也從最初的槍戰(zhàn)上升到武裝直升機、狙擊步槍和火箭炮的對攻。政府軍的活動給當地武裝組織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同時政府軍直升機和運輸機也不斷被當地武裝擊落。歐盟和美國的外交和經濟支持已經成為波羅申科政府穩(wěn)定東部的重要支撐。在日益嚴峻的東部安全形勢之下，繼續(xù)歐洲一體化已經超越價值觀選擇，上升到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層面，綁定西方已經成為烏現政府維護烏克蘭主權和領土完整的不二選擇。

烏克蘭處于特殊的地緣位置，當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緊張的時候，必然會受到各方的戰(zhàn)略擠壓。雖然烏克蘭義無反顧地倒向西方，但是僅憑西方國家提供的貸款和軍事援助還是不可能幫助烏克蘭渡過危機。鑒于此，要短期內克服烏克蘭危機，就必須考慮東部居民的民族感情和安全關切，必須尋求與俄羅斯進行有效的對話。肆虐一年之久的烏克蘭危機對于烏克蘭社會是一個巨大災難，對于冷戰(zhàn)后的國際關系來說也是一個大麻煩。烏克蘭國內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還有許多不確定性，單純依靠自身力量已難以為繼，必將依賴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劉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