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納
陶身體劇場2015年的行事歷,從2月開始,安排了印度班加羅爾舞蹈雙年展的演出,然后是5月的立陶宛,6月和山本耀司在巴黎時裝周的合作,7月的阿姆斯特丹,8月的墨爾本、愛丁堡、赫爾辛基、柏林、愛沙尼亞,9月的日內瓦,10月的斯洛伐克和佛羅里達,隨后回中國, 在北京和上海把2008年成立以來創作的所有作品演出一遍,10月29日到31日,在國家大劇院演出數位系列《2》到《7》的全部6個作品。11月又到巴黎,香檳沙隆。至此,今年的巡演算是告一段落。
14個國家,16座城市,17場演出。
關注他們的社交平臺,就像是巡游地球的修行者,在世界各個地方都用舞蹈留下自己的足跡,這里面有愛情,是舞團的主腦陶冶和排練總監段妮的愛情;有親情,十幾個人的團隊,幾乎一樣的發型,幾乎一樣的身體柔韌度,從舞者到跟隨著一起拍攝的攝影師,70后、80后、90后的一群孩子,游俠一般的密集飛行,游歷、用身體去體驗,踐行著波西米亞的精神。

Q = 《北京青年》周刊A = 陶冶
Q:外國觀眾關注于什么問題?
A:他們很感興趣的首先是“中國”——中國現在發展成怎么樣了?他們知道的中國是非常片面的,比如有錢了,有環境問題。他們想知道我們的文化現狀,有人也會問一些敏感的政治問題和改革現狀等等。其次是我們的藝術為什么可以出現這樣的狀態。當然,在他們問問題的時候,中國和我們的藝術兩方面的緊密相聯。
Q:歐洲的文化氛圍和中國有哪些區別?
A:歐洲的文化氛圍和東方是很不一樣的,他們的老百姓是從小到大受到藝術熏陶,來看劇場演出的人更多的是一些老頭或者老太婆,哪怕是一個小鎮他們都會很關注這樣一個文化信息。因為你可以知道在每一個小鎮都會有屬于他們自己歷史的一個博物館,這個是非常重要的傳承,來自于他們自己文化氣息的傳承。但在中國不一樣,我們的上一代人沒有這樣的環境,那現在更多進入劇場的人大概是在四十歲以下的人,而以上的人是不會進入劇場的。然后中國的環境又充斥那么多的變化,每天都在更新和淘汰,選擇太多。所以說現在的觀眾也挺為難的,北京每天晚上都有太多的演出了,觀眾每天晚上都會被分散、拉走,變得沒有關注點。
Q:像今年這樣密集的巡演是你們想要的嗎?
A:曾經以為是。剛獨立的時候,夢想比較簡單,就是有自己的舞團 、 演員 、 演出 , 三大板塊 。 現在已經差不多累建起來了, 但結果其實是超負荷。今年17個演出,我覺得簡直了,去年是12個,我們就說已經夠了。巡演支撐舞團的運營。因為我們沒有一個穩定的資金流,只能通過干苦力,一場場跳來賺演出費。早期我們是有很多大藝術節想參加,但是很幸運,建團兩三年以后已經去了林肯、美國舞蹈節、悉尼歌劇院、維也納藝術節、加拿大國際藝術中心等等,去完這些地方以后,其實很難再有沖的目標了。但是你得延續下去, 只能通過演出。演員需要舞臺,才能把積累出來的東西做一個呈現和釋放。這在國內是很難實現的,基本上文化扔給市場以后,什么來得快和炫,才有機會得到表達和贊助,或者你要建立人際關系什么的。中國人特別認“墻外開花墻內香”,你只有在國外得到別人的認同,才可能有價值。這樣的價值觀對本土品牌基本上是災難性的,或者各種繳械投降、山寨、拷貝。
Q:但你們也不會徹底去國外發展?
A :不會。我在兩年前就意識到,我們的演出積累得再多,也只是那個過程的一瞬間。其實你真正的問題,那個根兒是在這個環境里面。這個環境啟發、迫使你想要去獨立創作或者對抗,你才做出這些作品的。那你還得回來,跟這個環境、這個土壤發生對話。
陶冶自述:通過艱辛的勞作和虔敬的專注,打開對于身體的更多理性認知和無限可能
我沒有想過移民,沒想過要在國外生活,也沒有想到過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中國名片”。我的方向還是回到國內。
我的藝術理念是希望通過舞蹈開啟一條通往真理的通道。真理是永恒絕對的,卻也難以定義。而藝術的本質,即是通過對抗生命消逝所帶給人的恐懼,使人自省、自辨、自教、自明,從而獲得行動實踐的原始動力,和承受自我消耗的勇氣。在這個過程的重復中,人經歷演變的循環、獲得經驗的積累,同時也消解了起點與終點,達到了開放與包容,懸置了作為生命信仰的終端真理,并不斷回歸到直面生命消耗時的恐懼本身。
在我的實踐中,“身體”就是對“當代”這個概念最具意義的解讀。身體作為承載著生命本源的母體,在動的過程中,身體自然產生出與繁衍與消耗、有限與無限等相關的諸多問題,也即刻在回答和解決這些問題。
為此,在創作中我選擇專注于身體自然次序的重復儀式。通過重復,動作的變化被刪減了,盡可能在形式上達到極簡的純化狀態。因為在疊加動作中所產生的慣性和重力,影響和消耗著舞者的體力;而要保持動作的一致性,也持續考驗著舞者的意志力;重復循環的節奏,挑戰著觀看者的專注力。在這個過程中,動作所承受與傳達的重量在不斷地增加。
這種狀態,既是擰干身體里每一滴水分,呈現出的消耗本身;同時也是拋開外界干擾,建立專注的自我。由此,舞者與觀眾感到的沉重和疲憊,反映出肉身所承受著有限性的真相;而舞者不變輕靈的、一以貫之的動作,又是超越于人類肉身的無始無終的無限性的循環。在這永遠進行、滾動推演的無時間性的運動里,我通過重復帶給人負重感,讓人不能無意識地度過“此刻”:因為每一個“此刻”都需要專注與自覺應對才能完成。這便開啟了對“過程”的理性認知,也開啟了通向身體的真理式探索。這種探索指向了無需自白的生命之核的原動力,和生命生長的終極意義,同時也包含了人對于自我局限性的承受和對于身體無限性的企及。
在我看來,藝術并非是一味地追求創新。因為伴隨著每個稍縱即逝的瞬間,所謂“新”是層出不窮的,而所謂“舊”是從來都不存在的。
唯有過程本身,是值得揭示且真實不虛的存在集合。我創作的“數位系列”,正是通過運動邏輯的累積,通過數字這種人類透知自然的理性結構的疊加,呈現自然次序的重復儀式。我相信透過身體的萬花筒探尋,在種種狹隘的限制中,通過艱辛的勞作和虔敬的專注,打開對于身體的更多理性認知和無限可能。

Tips:他們一舞動起來氣場就變了
先前,陶身體劇場舞團參與由日本服裝設計師山本耀司(Yohji Yamamoto)設計的時裝品牌 Y-3 “2016春夏時裝發布會”,作品《6》從頭至尾貫穿整個秀場。近日,在國家大劇院舞蹈節上,第5次受邀登上國家大劇院的舞臺。10月29日到31日的三天中,舞團將連續完整呈現陶身體劇場自創團至今積累的6部力作——數位系列《2》到《7》,并首次將其中幾部廣受國際贊譽的重量級作品帶上中國的舞臺。
在數年國際舞臺的演繹之后,陶身體劇場第一次在中國集體亮相數位系列《2》到《7》的全部6個作品。“數位系列”一直是舞團演出的核心作品。該系列以數字命名,舞者的數量也依次累加。在猶如身體萬花筒一般的演出中,作品蘊含了陶冶編舞時對運動邏輯的精密解析,以及對舞蹈動作的精簡純化,充分展現了陶身體舞團在現代舞蹈技術特點、觀念路徑及身體美學上的卓越創造和深刻挖掘。此次在國家大劇院的演出,不僅讓大家有次序地體驗到舞團藝術風格與創作理念的全貌,觀察到一個文獻式的藝術衍生歷程;同時也能隨著作品邏輯的理性堆積,感受到其顛覆性的身體運動技巧在作品推進過程中迸發出的醇厚意味,激發出與中國觀眾的更多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