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諍 靳策
這部讓他摘得最佳導演,三位男主演鄧超、段奕宏、郭濤同時摘得影帝桂冠的《烈日灼心》本身說了什么呢?簡單來講,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部在中國大銀幕上暌違已久的警匪懸疑片——說來好笑,中國內地的刑偵劇早先多掛靠反特題材,演進至近二三十年,則又多是紀實英模需要組織包場的主旋律電影了。人們對新鮮未知的事物描摹總是喜歡與既有事物放在一起類比,在臺灣影評人焦雄屏看來“我們都習于看港式警匪片,但是,劉德華、梁朝偉、梁家輝再怎么樣深陷危險,觀眾情感上仍有基本安全的距離。我們不會不安,不會灼心,但曹保平好家伙,一上來就給你觸目驚心的東西,讓你一路提心吊膽,惴惴不安?!?/p>
如果影評人的話還不足以采信,都說同行是冤家,作為7月末FIRST青年影展的閉幕片,《烈日灼心》放映后卻收獲了姜文、黃渤、李少紅、謝飛、嚴歌苓等一干業內人士的“自來水”。姜文講話比較不服不忿,“我覺得這個電影真是好看,嘖,真好。還有就是怎么不找我呀?我有那么老么?我站那和黃渤差不多??!”而先前籌備階段曾與導演有過接觸的黃渤則一臉悲戚,坐在那就差頓足捶胸了,“我看過曹導演之前的作品,一直想合作,大家也聊過。就這個戲,當初在我門口,大冬天的,我們倆哆哆嗦嗦聊了兩三小時,算來算去檔期就是合不上。其實現在回頭想想有什么不成呢?當時我去干什么了?拍哪個操蛋戲?。 ?/p>
8月17日晚間在798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的點映活動上,主辦方為了放大片中鄧超的基情戲,特為找來了國內性學專家李銀河。李老師看完咂吧咂吧嘴,直夸這是一部“找不出破綻的國產電影”,但卻堅決不順拐主持人的導向性提問。在她看來,“片中的兄弟情誼很動人,不能說兩個男人之間撞出火花就認定這是‘同志情’”對于此前坊間于劇情“搞基”的放大與渲染,曹保平平靜中有些無奈,他回答的底線是根據劇情發展需要,這是“功能性”安排,“可能是我以前沒撞過墻,腦袋沒流血。其實電影審查對此沒有一個明確的標準,他們也在看,是你存心渲染?還是它是你故事情節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可能會覺得你是這個,不是那個。”
哪個和哪個???看看你們都把導演逼成什么樣了!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其實坐下來,同曹保平安安生生做這個采訪,你才能窺得他不同的面相:比如聊到他喜歡的西班牙導演阿爾莫多瓦,他一開腔活脫是在講臺上授課,“(該導演)巧妙地把歷史和現實糅雜在了一起,他的作品都不是簡單的類型,而是會對社會和人文有所觀照?!钡阋翘籼蕖读胰兆菩摹纷詈笄楣澥遣皇怯悬c拖沓,他的護犢之心里還夾雜著一則特別市井氣的幽默,“作為一個廚子,我覺得飯菜做好之后我還給大家準備了一碗湯,可能有的人覺得吃飽了就得,但我還是要把那碗湯給端出來,你得溜溜牙縫,或者說喝口湯前面的菜才更有嚼味……”
關于《烈日灼心》豆瓣上自來水太多了,隨便擇選一條逗逗導演,“我現在看到最好的評價是:這是一部廣電總局的翻身之作?!甭犅劥搜?,曹保平先是一怔,緊接著一個勁兒的擺手,“靠,你們快饒了我吧!”
Q:在你心里,近年的犯罪類型片里有堪為標桿性的作品嗎?
A:比如大家一直在說的韓國片《殺人回憶》,這部片子不止是案件的撲朔迷離,更在于案件背后警察的狀態,這是在中國電影里看不到的,只有在韓國電影里警察才會使用各種黑黑白白的手段,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這就是復雜性。還有整個事件的復雜性,以及當時社會形態的關聯性,所有這些合到一起都不是一個簡單的犯罪類型片承載的,但正因為它走得比較遠,或者在這方面有探討和建樹,《殺人回憶》才會變成經典。
Q:電影改編自《太陽黑子》這部小說,它的故事和人物哪個最打動你?
A:我覺得是這部小說可以觀照到的電影類型。一般犯罪懸疑類的片子不太會關心人性的復雜性和多元性。如果是純犯罪的類型片,更多的是二元對立,做到極致就變成腦殘片了。但稍微走遠一點拍得深一點,其實也會對類型片有一些開拓。
Q:盡管沒有蛇蝎美人,電影的質感和氣氛還是讓我想到了一些經典的黑色電影,你怎么看?
A:它內容上有“黑色電影”的影子,但風格和手段上并不是特別的“黑色電影”,基本上還是屬于犯罪懸疑類,在此風格上它走得更深入,包括對人物心理的刻畫,邏輯關系的表現上也更復雜。

Q:片中人物的糾結和壓抑,讓人想到《光榮的憤怒》里那種小人物在極端狀態下的求生、掙扎,似乎透過銀幕對觀眾施加一種壓迫感是你的風格偏好?
A:我的創作和我個人偏好有直接關系,而且是個非常明確的方向。我所有的電影,喜歡的人物或故事其實都是在極致狀態下的人的呈現,這是個很清晰的喜好。非常難以搞清楚我為什么喜歡這樣,也許是天生的。
比如經常被問到影響一生的導演是誰,有的人就會很明確地說出來,但是我找不出這樣一個人,我可能喜歡某個人的作品,但是不代表他所有片子都喜歡。有些片子我覺得很一般,有些我就覺得很牛,比如阿爾莫多瓦的《活色生香》我就很喜歡,它把四個人物關系錯綜復雜交織在一起,如果拆解開來就會覺得很假,但導演就很巧妙地把他們穿插在一起,呈現出來又覺得一點兒都不假。我第一遍看時絕不會去質疑這個故事,可是反復看后就覺得太戲劇化了,但是又天衣無縫。
Q:為何《烈》中的開場案件追溯與人物交代要用評書講述(模擬單田芳)的形式,用意是緩釋緊張氣氛嗎?
A:我想營造一個比較逗的氣氛,評書是比較民俗的一種表現形式,有很多葷口和俚語,更平民化,也更有趣。我呈現的評書里還留了一些“粗俗”的東西,就是為了要產生這樣的效果。
Q:“極強的戲劇張力+真實的人物表演”是你過往對自己作品的定義。在你看來什么是高級的電影?
A:高級的電影是有智慧的電影,我不認為有思想的,比如探討哲學或人生的電影就一定是高級的電影,也不覺得一個類型的或者說商業的電影就一定不是好電影,我覺得所有好的電影都在挑戰人類的智慧。因為電影作為一種形式的存在,無論是產品形式還是藝術形式,非常容易重復。好的電影就是和觀眾斗智斗勇,挑戰觀眾的智商,是永遠在發現,永遠會走在觀眾前面一步,呈現給他們想象之外的東西,這個東西不管是思想的還是技術的,都是好電影的標準。
我們今天的電影其實也在做這樣一件事,大多數商業電影就是在重復,不用說中國的腦殘電影了,那基本上是屬于智力不夠的人去拍和欣賞的一種電影。美國的網劇就好像在和人們做游戲,永遠在挑戰觀眾智力,所謂挑戰智力就是人們對情節和人物的預判永遠在作品掌控范圍之內,永遠能超乎你的想象。對于觀眾而言如果能夠從中發現從未發現過的這就是好電影,它與深不深刻、得獎不得獎毛關系沒有。

Q: 段奕宏與鄧超的對手戲撐起了《烈》的筋骨,但鄧超注射死刑后故事的反轉似乎交代、閃回過多,有些顯得拖沓了,這是對通過的妥協還是其他原因?
A:不少人看完后說沒必要這么長,但對我而言,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邏輯系統,我的任務是最后把這個邏輯系統講圓,觀眾們從情感接受上可能覺得吃飽了就行,但是我覺得沒吃好。作為一個廚子,我覺得飯菜做好之后我還給大家準備了一碗湯,可能有的人覺得吃飽了就得,但我還是要把那碗湯給端出來,你得溜溜牙縫,或者說喝口湯前面的菜才更有嚼味。不然碰到挑剔的人會說這廚子不講究啊,沒把宴席做全乎。這個比喻很適合這部電影,我也承認后面的內容稍微長了點,可能沒耐心的觀眾稍微有些繃不住,但我依然覺得每個環節都不能拿掉,因為每個環節都把之前的一環解決了。
Q:你怎么看待上影節影帝“三黃蛋”現象?選他們三位出演的標準是什么?
A:“三黃蛋”的問題,我覺得存在就是合理。在選擇演員上我最看重的是表演能力,說白了表演是個技術活,當然這個技術和天賦也有關系,但你要是沒有好的技術想呈現會很難,所以這是第一標準。其次是合適不合適。
之前也選了其他人,但最后確定了他們仨。鄧超是個非常喜歡嘗試的演員,給他的要求他都會不厭其煩地去嘗試,不會畏懼。進組后,他們的表現讓我驚喜,對手戲會讓演員沉浸其間,好的演員在這個過程中會互相催化,鄧超和段奕宏正好能搭到一起。拍完了他們也很難受,有很多戲都演到不能自持,現場情緒都不好控制,真把自己在一定意義上附體到故事里的人物身上,好的演員是這樣。
Q:你本身是電影學院的老師,同時也時不時拿起執導筒拍片,你個人怎么看待這兩種親近電影的方式?
A:我現在教的課是《劇本寫作》我覺得能夠回到學校和學生交流同時又有在片場的拍攝經驗,這兩者相輔相成,學院也支持我這樣做。一句話,教學相長嘛。

Q:《烈日灼心》可能會同一部好萊塢大片同日上演。我們都清楚當前中國電影市場的情形,你對票房抱何愿景?
A:它們沒有可比性,所以我們也無法預期它的票房表現,但就放映效果看,大家還是很喜歡,也給了我信心,我覺得我們是符合規律地去做電影,他們會有辨別地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