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俄國十二月黨人起義的成因及政治思想

趙玉旺

摘 要： 1825年12月俄國爆發了一場由貴族青年軍官和知識分子領導的旨在反對沙皇專制制度和農奴制度的武裝起義，史稱十二月黨人起義。這次起義是俄國歷史上的重要轉折點，它開創了俄國革命運動的新時期即貴族革命時期，對俄國影響深遠。有關這次起義的過程已有文章論述過，在此不再贅述。本文以十二月黨人的政治思想作為研究的出發點，探討他們政治思想形成的原因、政治思想的內容及對當時社會產生的作用。

關鍵詞： 俄國十二月黨人 貴族 政治思想

十二月黨人原本是俄羅斯農奴制度的受益者，享受著種種貴族的特權。但他們在1825年的行為卻背叛了他們所屬的那個階級，是什么原因造成這種狀況？他們想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對當時的社會產生怎樣的影響？本文擬就十二月黨人的政治思想及成因作深入的探討。

一、十二月黨人政治思想形成的原因

十二月黨人政治思想形成于19世紀初，當時的俄國，因資本主義有了一定程度的發展，手工工場的數目不斷地增加。1804年，俄國共有工業企業2423家，到1825年增加到5261家。工廠的增多導致產業工人人數的增加，1804年有產業工人95200人，到1825年增至210500人。自由雇傭工人人數在該世紀初只有6萬余，而到1825年已有114000多人[1]。國際國內市場有不同程度的擴大，部分鄉村開始城市化。在烏克蘭及伏爾加河流域已形成廣大的農業區，在彼得堡和莫斯科近郊已很明顯地形成工業區。在商業領域，全俄市場在十七世紀就已經產生，到十九世紀初已有上千個定期集市。然而，盡管俄國資本主義在發展，但俄國落后的封建生產關系卻不能適應正在發展的社會生產力，資本主義的成長受到封建農奴制的束縛。如發展資本主義需要自由勞動力，但在俄國當時的雇傭工人中，由城市平民組成的自由雇傭工人極少，絕大多數是要向地主交納代役租的農奴，他們對農奴主有很強的封建人身依附關系。農奴主不僅瓜分他們的收入，而且可以隨時停止他們做工的權利將其召回農村。農奴生活貧困，購買力低，難以為資本主義發展提供廣闊的國內市場。在政治上，當時的沙皇俄國仍是專制集權的封建帝國，保留野蠻腐朽的農奴制度。沙皇政府對內加強專制統治，摧殘進步事業。例如，具有自由主義思想的書一律不準出版，實行嚴格的書刊檢查制度。利用教會加強對學校的控制，圣經被作為一切科學的基礎，建立軍事警察制度，監視一切革命活動。對外卷入爭霸歐洲的斗爭，干涉各國革命，充當歐洲憲兵。廣大勞動人民的生活異常艱難，農民生活的貧困和沙皇的專制統治促使一些先進的俄國貴族青年思考俄國的未來。

十二月黨人是年輕的貴族，是沙皇統治制度的支柱，擔任沙皇政府各個行政機關和軍隊的領導職務，當他們還在莫斯科大學、皇村高等專科學校就讀時，就已經接受了法國啟蒙思想家及俄國進步思想家的學說，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拉吉舍夫等人的著作對他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1812年，俄國取得了反拿破侖戰爭的勝利，俄羅斯贏得崇高的國際威望。歐洲向俄國敞開了大門，俄國成為歐洲事務的仲裁者。然而，俄國國家強大了，人民卻瘦弱了。遠征歐洲期間一些自稱是“1812年產兒”的貴族青年軍官和知識分子親身感受到法國革命給法國所帶來的天翻地覆的變化，親眼看到西歐各國的社會進步和人民生活。他們將黑暗的俄國與自由的法國進行比較，確信資產階級代議制度比封建農奴制度進步。十二月黨人憤怒地質問：“難道我們解放歐洲就是把鎖鏈套在我們身上嗎？難道我們給了法國一部憲法，反而自己不敢討論它嗎？難道我們用血汗換來的國際地位是為了在國內讓人們侮辱嗎？”[2]回到祖國后，他們開始深入思考如何拯救祖國和人民，萌發變革俄國現實的愿望。1816年他們秘密成立俄國歷史上第一個革命團體“救國協會”（后改為“祖國忠誠子弟協會”），會員有30人，但因目的不明，不久瓦解。1818年成立第二個秘密組織“幸福協會”，會員增加到200人，1821年宣布改組，分別成立了兩個組織：烏克蘭的以彼斯特里為首的“南方協會”和彼得堡的以尼基塔·穆拉維約夫和雷列耶夫為首的“北方協會”，其宗旨是推翻沙皇專制制度，消滅農奴制，建立資產階級共和制或君主立憲制。

十二月黨人政治思想的形成離不開當時國內外革命形勢的發展，1820年開始的歐洲反對專制主義斗爭沉重地打擊封建君主制。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七世被迫恢復1812年的憲法。那不勒斯國王在人民的推動下同意實行憲制，葡萄牙驅逐了獨裁者并成立了國會，希臘發生了反對土耳其暴政的起義。法國、比利時、德意志境內出現蓬勃的革命運動。彼斯特里承認：“那不勒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事件對我有很大影響。”[3]在俄國國內，革命形勢也在不斷形成，連年不斷的戰爭使社會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巨額軍費開支和其他各種苛捐雜稅使原來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廣大農民的狀況進一步惡化。農奴的生活陷入更悲慘的境地，從而使階級矛盾進一步激化。據不完全統計：1801-1825年農民暴動達261次，在手工工場的工人和軍隊的士兵中，對沙皇專制統治的不滿情緒也在不斷增長，孕育著新的反抗斗爭。1801-1825年，工人暴動64次，士兵暴動15次，其中1820年謝苗洛夫斯基近衛團的兵變使沙皇政府受到沉重打擊[4]。

二、十二月黨人的政治思想

十二月黨的政治思想集中體現在南方協會的領導人彼斯特里起草的《俄羅斯真理》、北方協會的領導人尼基塔-穆拉維耶夫草擬的《穆拉維耶夫憲法》，十二月十四日起義時準備公布的施政綱領《告俄國人民宣言》。這三個主要文件都主張廢除農奴制度和沙皇專制，實現資產階級的民主自由，即以資產階級自由主義的精神改造農奴制的俄國。

《俄羅斯真理》是彼斯特里擬定和起草的，彼斯特里出生于俄國一個大官僚家庭，其父是西伯利亞總督。彼斯特里接受過良好的教育，畢業于貴族軍官學校，參加過1812年打敗拿破侖的俄法戰爭。他平時深受西歐革命民主思想的熏陶，并于1821年創立“南方協會”。彼斯特里早在1818-1819年間就開始考慮十二月黨人的憲法草案。在擬定這個法案時，他認真研究了許多西歐國家憲法，同時結合俄國實際進行修改，最終提出南方協會的憲法草案——《俄羅斯真理》，并于1824年在南方協會討論時獲得通過。《俄羅斯法典》宣布農奴制度是一種野蠻的生產方式，必須徹底廢除。“消滅奴隸制度和農奴狀態是臨時最高政權機關最神圣和義不容辭的義務”。每個鄉（未來俄國的最小行政單位）的土地平均的分為公用地和私用地兩部分。公用地屬公社所有，不能買賣。每個公民應在鄉里注冊，有權無償獲得分地耕地，并用來生產“必需品”。私有地可以買賣，用來生產“剩余產品”[5]。在政治方面，《俄羅斯真理》宣布人人生而平等。“一切人都是為追求幸福而生”，必須廢除封建等級制度，建立一個“統一的公民等級”。凡年滿20歲的成年男子都擁有選舉權，選舉權不受財產和教育資格的限制。彼斯特里認為：人身自由是每個公民首要的權利，所有人都有言論、出版、集會、遷徙和宗教信仰自由。《俄羅斯法典》強調未來的國家政體將采取資產階級共和制，國家最高立法機關為一院制的人民議會，國家最高行政權力交給由五人組成的最高杜馬，其成員由人民議會選出。中央檢察機關為最高會議，其職責是監督憲法和其他立法的執行情況。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官吏應該選舉產生，“政府屬于人民，它為給人民謀幸福而成立，人民不是為給政府謀幸福而生存的”[6]。

《俄羅斯真理》明顯具有資產階級共和國的性質，是對農奴制的俄國進行資本主義改造的方案。盡管由于貴族階級的局限性，沒有提出沒收地主的土地，但在當時無疑是最堅決最激進的方案。方案所確立的廢除農奴制度和沙皇制度無疑是符合歷史發展趨勢的，有利于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和俄國現代化的進程，具有進步意義。

《穆拉維耶夫憲法》相對《俄羅斯真理》比較保守一些，它主要由穆拉維耶夫起草，代表北方協會中少數溫和派的主張。穆拉維耶夫原是沙皇近衛軍軍官，參加過1812年打敗拿破侖的俄法衛國戰爭。《穆拉維耶夫憲法》共有三稿，初稿始于1822年，最后一稿寫于1825年底。穆拉維耶夫計劃取消農奴制，使農民獲得人身自由。他的憲法第三條規定：“廢除農奴制度和奴隸制度，被束縛在俄羅斯土地上的奴隸將成為自由人。”[7]穆拉維耶夫的憲法主張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權分立，他為沙皇保留了行政權。憲法還規定選舉權有高額財產資格和文化水平的限制。這樣就只有地主和資本家才有充分參與國家政治的權利，而勞動人民被排除在外。這反映出貴族革命家的局限性。

將于十二月十四日起義時公布的施政綱領《告俄國人民宣言》具體地提出了政治目標：“一、廢除舊政府；二、成立臨時政府，直到建立選舉產生的正式政府為止；三、出版自由，取消書刊檢查制度；四、任何宗教信仰都有舉行禮拜的自由；五、廢除涉及人身所有權；六、所有等級在法律目前一律平等，從而廢除軍事法庭和各種各樣的審判委員會，一切案件交由就近的民事法庭管轄。”[8]

十二月黨人的三個政治綱領集中反映了先進的俄國人探索救國救民的愿望，體現著正在成長中的俄國資產階級經濟和政治要求。為了達到改造俄國農奴制的目的，十二月黨人試圖用起義的方法解決問題，為此他們進行了精心的準備工作。但由于俄國資本主義發展不充分，資產階級力量非常弱小，貴族階級由于自身的局限性，不敢發動和依靠廣大人民群眾，而且害怕人民群眾運動，排斥起義的農民；在起義過程中缺乏嚴密的組織，沒有形成堅強統一的領導核心；在關鍵時刻猶豫不決、行動遲緩，起義的領導人特魯別茨科依臨陣脫逃；沙皇兵力過于強大等種種因素導致革命的失敗。起義失敗后不久，沙皇政府對十二月黨人進行殘酷的迫害，著名領袖彼斯特里、S.I.穆拉維耶夫-阿波斯托爾、M.P.別斯圖熱夫-留明、P.G.卡霍夫斯基和K.F.雷列耶夫被判處絞刑，穆拉維耶夫、特魯別茨科伊等百余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服苦役或定居，大批士兵被判處夾鞭刑，革命力量遭到嚴重摧殘。

十二月黨人由于自身的弱點和局限性，采取最激進的革命方式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但事實上，當時的俄國尚未具備以革命的方式建立資本主義生產的成熟條件，先進的西方文化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在宗法制的俄國結出果實。即便是一次成功的密謀，也不可能使俄國人民立即真正得到經濟自由和政治自由。與19世紀20年代的秘密協會接觸較多的自由派貴族人士，無論在起義時還是在起義后都并不支持十二月黨人，他們認為起義缺乏政治上的根據，是輕率的冒險行為。卡拉姆津曾說：“我們那些沒有理智的自由主義者的荒謬悲劇。”當時的俄國社會和專制政權已經意識到改革的必要性，只是認為俄國還沒為改革做好準備，俄國需要的是有能力實行自由主義改革的國家強有力的政權。

列寧在自己被后人贊譽為天才論文的《紀念赫爾岑》一文中對十二月黨人作了評價：“起初是貴族和地主、十二月黨人和赫爾岑、這些革命者的圈子是狹小的，他們與人民相距甚遠。但是他們的事業沒有落空。”[0]

三、十二月黨人政治思想的作用

十二月黨人起義被鎮壓后，沙皇對作為最高政權可靠支柱的貴族失望了。在他執政期間，主要依靠官僚階級進行統治，出于對貴族的不信任，第三廳的作用加強了。為了防止自由思想的傳播，沙皇加強了對思想界的控制和監督，實行嚴格的書刊檢查制度。在吸取十二月黨人政治思想“合理的成分”后，編纂出版《俄羅斯帝國法律全書》和《俄羅斯帝國法律匯編》，由于其中包含現行的法律，從而把國家管理建立在堅實的法律基礎上。對教育的控制也得到了加強，沙皇政府認為十二月黨人起義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教育的失控。1826年政府成立了學校建設委員會。它的基本任務就是在學校中宣傳專制制度、農奴制的合理性及永恒性。1828年，沙皇政府又頒布《大學所屬文科中學和初等學校章程》，強調宗教教育必須為沙皇服務。1832年，國民教育部長烏瓦羅夫認為“真正的俄羅斯東正教、專制制度和民族性的保護性原理。它們是我們得救的最后指望，是我們祖國的力量和威嚴的最可靠保證”，因此，俄國教育的主要方向和目的，就是要用上述內容“控制青年的頭腦”[10]。

沙皇政權為了緩和同農民的對立情緒，也采取了一些改善農民狀況的措施。在1826-1855年，俄國共通過有關各類農民的法令30007項。其中涉及地主農民的有367項，其數量比此前統治時間的2倍還多[11]。

十二月黨人的事業失敗促進了自由主義啟蒙思想在社會中確立。這種自由主義啟蒙思想實際上否定了包括十二月黨人在內的激進主義思想和行為作為解決社會問題的方式，促進了貴族和最高政權關系的緩和，政府也逐漸接受了自由派人士的觀點，實行了有限度的改革，并最終影響了亞歷山大二世的大改革時代。

十二月黨人為他們的政治理想而發動的起義是俄國歷史上對沙皇專制制度的一次巨大的沖擊，這次起義不同以往的以農民為主體的革命。十二月黨人無論在文化教育水平、政治素養和遠見、政治斗爭手段、組織能力等方面均遠勝于前者。他們不僅專注于理論建設和輿論宣傳，而且致力于革命實踐。他們徹底地背叛了他們所出身的那個階級，背叛了他們曾經捍衛的那個制度，自覺地將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與自己聯系在一起，不怕流血犧牲，英勇地發起了反對沙皇俄國的斗爭，推進了俄國的政治現代化進程。列寧把十二月黨人稱為“貴族革命家”、“貴族中的優秀人物幫助喚醒了人民”，并且把這一時期稱為貴族革命時期[12]。更難能可貴的是許多十二月黨人的妻子自愿拋棄優越富足的貴族生活，離開大都市，選擇跟隨自己的丈夫去過長期流放的生活。

作為俄國第一代革命者，十二月黨人的事業沒有落空，他們對理想的執著和獻身祖國的崇高精神鼓舞一代又一代革命者為祖國的未來而斗爭，并深刻地影響俄國的知識分子。俄國文學奠基人和俄國詩歌之父亞·謝·普希金在《致西伯利亞的囚徒》熱情謳歌十二月黨人的革命精神。當時年僅14歲的赫爾岑看到十二月黨人5位首領被處決，就發誓要和專制王權斗爭到底。十二月黨人雖然未能摧毀專制野蠻的大廈，但以他們高貴的情操、獻身的激情和崇高的理想，滋養著一代又一代俄羅斯思想家、文學家、藝術家和革命家，激勵他們以高貴的頭顱去撞擊這堵看似堅實實則朽壞的專制之墻，一點一點地撼動其根基，最終匯聚成1917年的二月革命、十月革命的洪流。

參考文獻：

[1]涅奇金娜.十二月黨人運動（第一卷）.莫斯科：1955：54、55.

[2]蘇聯歷史文獻集（第二卷）.莫斯科，1953：538.

[3][俄]尼·別爾嘉耶夫.俄羅斯思想.三聯書店，1996：215.

[4]于沛，戴桂菊，李銳.斯拉夫文明.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41-142頁.

[5]選自《十二月黨人起義》（資料集）第七卷.莫斯科，1958.

[6]選自《十二月黨人起義》（資料集）第七卷.莫斯科，1958：147.

[7]尼基塔·穆拉維耶夫憲法草案修訂稿見H.M得魯日寧所著《十二月黨人尼基塔·穆拉維耶夫》一書的附錄.莫斯科：1933：303-366.

[8]《十二月黨人起義》（資料集）第一卷.莫斯科、列寧格勒，1925：107-108.

[9]《列寧選集》中文版，第23卷，第248頁.

[10][12]康斯坦丁諾夫等編.蘇聯教育史.商務印書館，1996：228.

[11][俄]米羅諾夫，著.張廣翔，等譯.俄國社會史（下卷）.山東大學出版社，第22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