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的中秋節

張鳴

女 人當家，難免有一些特別的講究。慈禧太后一個寡婦人家，不到三十歲就沒了男人，寂寞沒地方排解，就只好整熱鬧，通過連天的熱鬧，來調節心情。所以，她跟小孩子一樣，喜歡過年過節。過年過節，可以連天看戲，宮里太監演的不過癮，就招外面的戲班子進宮，身材好，把式強的楊小樓，嗓子亮，唱功好的譚鑫培，都是她的寵兒。當然，眾目睽睽之下，茍且之事是沒有的，聊以過眼癮加耳癮而已。

當然，過年過節，還可以整點其他的動靜，吃飯，排宴，弄慶典。反正都是熱鬧，折騰一下，身心都舒坦一點。單一個中秋節，慈禧要過五天，從八月十三開始，到八月十七才結束。除了正日子八月十五之外，前兩天叫迎節，后兩天叫余節。反正宮里的人也都寂寞，跟著熱鬧，大家都高興。

過中秋，一個最隆重的慶典，是拜月。沒修頤和園的時候，宮里的地方小，祭祀月神，又不能動用三大殿，所以，動靜還算不大。有了頤和園，一個諾大的昆明湖，有水有閣，拜月祭月，再合適不過了。

八月十五這天，早朝時分，太后和皇帝，先在排云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賀，中午則在景福閣大排筵席，入夜，慶典進入高潮，君臣在昆明湖上，舉行泛舟賞月燈花宴，邊吃邊喝邊賞月。但開吃之前，先要舉行拜月大禮。在最高層的紫霄殿上，預先搭好了祭月臺，五丈多高的一個緞子圍成的大幄，幄內擺著長案，正中供著月神的牌位。大幄之內，用各種各樣的裝飾，讓人入內，就感覺像是進了廣寒宮一樣。拜月典禮上，貢品之盛，不亞于祭祖。佛香閣上的所有神佛，此時，都要拜服在一個小小的月神之下。

祭禮開始，當然由慈禧主祭，皇帝率王公大臣在左，皇后率嬪妃和王公大臣的福晉命婦居右。慈禧拈香叩拜，皇帝皇后以下，眾人行禮如儀。民間的說法，男不拜月，因為月亮屬陰，是女人的神。但是，到了慈禧這里，男人也得拜月，因為她是女人，拜月者，拜的就是她自己。就像頤和園一進大門的那個石雕一樣，鳳在上，龍在下，在宮里，她就是得壓著男人一頭。月神，實際上是跟著她沾了光。

在過節的吃食上，女人有女人特別的講究。八月十五吃月餅，民間如此，宮里也是如此，但到了慈禧當家之后，月餅不能叫月餅了，改叫月華糕。因為月餅跟月病諧音，女人家，最怕月病。果品里的藕，叫平安藕，西瓜，改稱團圓瓜。男人沒了，按道理團圓沒戲了，但越是這樣，就越要團圓。否則，愈發感到孤單。改口之后，宮里上下人等，都得這么叫，誰要是叫錯了，太后不高興，都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作為滿人，中秋節是要吃烤肉涮肉的。慈禧別出心裁，用“福祿壽考”四個字，來命名此時的烤涮，所謂的福，是雞肉和野雞肉，祿是麋鹿和鹿肉，壽是大尾巴肥羊肉，考是松花江的白魚切片。由于是滿人的吃食，所以，烤肉和涮肉用的肉和炭，都得從東北來。單這一項的貢品，東北地方官每年都得忙活好一陣兒。采集貢品不難，難的是交差時內務府的挑剔。反正不塞包袱，人家肯定不會痛快。

都說乾隆靡費，但其實慈禧太后更靡費。正常帝王的排場她要講，作為女主額外的排場她也要。為了排解一個女人的寂寞，額外付出的國帑，每年都相當驚人。好在，晚清雖說受洋人的欺負，但由于開放，來錢的道兒也多了不少，加上開了厘金，收了商稅，民雖然沒富，但官家倒是比此前有錢了。有的時候，由于有其他的開銷，錢沒那么多，以至于皇后的鳳冠都偷工減料。但即便如此，誰也不敢對慈禧太后有半點的馬虎，半點的節省。只要老佛爺舒坦了，大家都舒坦，老佛爺難受，大家都跟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