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逢安

練兵就怕腦子里沒有敵情,眼睛里沒有敵人。如何帶著敵情去練兵,這是實戰化的大問題
盡管早已備受關注,但位于內蒙古的朱日和訓練基地,顯然因2014年、2015年的“跨越”系列演習而成為中國陸軍訓練新的風向標。
隨著新一輪軍事訓練改革的推開,朱日和模式正在各地復制:各戰區都在擴建和新建陸軍訓練基地。在西南和西北地區,因騎兵消失而沉寂的軍馬場,正好用來解決土地缺乏的問題。
如今可以稱為解放軍歷史上最好的發展時機之一。在軍費保障的基礎上,嘗試20多年的實兵交戰模擬系統正在得到推廣。在總參軍訓部副部長馬開平少將看來,朱日和基地的硬件設施和運行框架,已經達到世界領先水平。
總參軍訓部是負責全軍訓練的職能部門。馬開平少將自上世紀80年代起就從事軍事訓練工作,他親眼目睹了中國軍隊的窘迫年代,以及曾經起伏波折的發展歲月。
終于,在中央軍委和總部首長的支持下,朱日和以及基地化訓練“將把解放軍訓練帶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他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專訪時這樣總結。
腦子里沒有敵情,眼睛里沒有敵人
《瞭望東方周刊》:“跨越·朱日和”系列演習進行到了第二年,從已經結束的十幾場演習看,部隊實戰化訓練的最大挑戰是什么?
馬開平:部隊畢竟30多年不打仗了,雖然一進演習場就強調敵情觀念,但心里終究覺得這不是打仗,不符合實戰的動作不自覺地就顯露出來。
比如機動中有課目是敵機來轟炸,按條令要求選擇有利地形偽裝、隱蔽。但部隊知道你是在考核我,只要我做出動作來就可以,就在馬路上不下來。動作做完了,這個分還是要給他,但敵情觀念的分數要減。事實上,這個科目,如果沒有敵情觀念,其實就是失敗了。
應該說,很多指揮員還是滿足于訓練和考核,有分就行。多年不打仗,會覺得戰爭很遙遠。但練兵就怕腦子里沒有敵情,眼睛里沒有敵人。如何帶著敵情去練兵,這是實戰化的大問題。
再比如,很多指揮員為了通聯方便,喜歡用民用對講機,有的旅長面前擺了一大堆對講機。因為電臺要用密語,不像對講機那么方便。而這在戰場上會帶來滅頂之災。
《瞭望東方周刊》:“跨越·朱日和”系列軍演可以稱得上是實戰化嗎?
馬開平:通過朱日和兩年的“跨越”系列演習,可以說我們實戰化的導向更鮮明了,實戰化的標準更嚴了。過去營區的“和平積習”,營區化、操場化的動作基本得到了改觀,演習不拿槍、帶槍柜、搭大帳篷列隊喊口號,這些2015年都沒有了。我們正在向縱深發展,查找和解決實戰化訓練更深層次的問題。
我們不敢說這就是實戰,但可以說近似實戰。目前世界陸軍強國都是這樣的訓練方式。
不過,朱日和在中國只有一個,假如有10個朱日和,實戰化水平肯定大大邁進。到過朱日和的指揮員都說,太受鍛煉了,但這樣的機會太少了,
現在提到朱日和,人們立刻想到的關鍵詞就是:對抗、難度、強度、檢討、實戰,單方演習已基本放棄了。
哨子主導的對抗演習
《瞭望東方周刊》:為什么軍隊一定要搞“跨越·朱日和”這樣的對抗性演習?
馬開平:大約是在1996年,當時我們的高級將領都認為,單方演習不行。那時我們管單方演習叫“跑戰術”,就是部隊到了自己的位置就行。為了這個架勢好看,要做很多預演、彩排,但一到戰場就不行了,因為戰爭不會按照你的彩排走。
《瞭望東方周刊》:那么為什么不早在全軍搞對抗性演習?
馬開平:我在訓練場上干了30多年,最早我們連單方演習都組織不起來,因為缺乏經費,師旅級的部隊拉出去,油料、彈藥、摩托小時等消耗都保障不了。上世紀80年代,要組織一個師的單方演習都要下很大決心。后來有點錢,整師、整旅可以出去演習,好一點的應急作戰部隊一年搞一次,其他部隊兩三年搞一次,也覺得不錯了,火炮、車輛、裝備能找到地方擺開。
1996年在沈陽軍區第23集團軍開了全軍訓法現場會,提出對抗訓練的問題,全軍開始研究。但當時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實兵交戰模擬系統。這怎么辦呢?全靠調理員的哨子,比如15秒沒有臥倒就算被敵人擊中。當時都知道要往這個方向走,但畢竟成本太高,說到底還是沒條件。
應該說是我國的綜合實力和國防工業、技術裝備發展到這個程度,對抗才能達到今天這樣的水平。
2015年朱日和基地有9000多套實兵交戰模擬系統,這在全世界的軍事訓練基地里是最多的,應該說我們的硬件建設已經達到了世界領先水平。這個系統成本很高,一個營的裝備就要上千萬元,一場旅規模的戰斗僅火工品的消耗也要幾十萬元。
沒有技術、裝備支持,過去搞對抗演習只能由演習導演部“制造”麻煩,比如空軍轟炸,就是一個文書過來說幾點幾分有飛機過來,其實沒有。為什么說過去演習像“演戲”,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對抗不起來?,F在技術、裝備可以使雙方對抗起來,實現自主對抗,導演部的角色自然就不那么突出了。
基地化訓練才能解決實戰化
《瞭望東方周刊》:軍事演習為何最好要在朱日和這樣的基地展開?
馬開平:對于基地化訓練,過去還有爭議,有的同志認為在營區找個地方練練就可以了。但是過去我們一個旅就幾門炮、幾輛坦克,需要的空間不大。現在講究體系作戰,不是只有陸軍的地面力量,還有陸航、空軍等等,這么大的力量就要有大的空間,只有訓練基地才能滿足。
對于基地化訓練,要堅定信念、堅持推進,成為常態化模式,盡管未來要啟動編制體制改革,但我想這條路還會堅定地走下去,并且不斷完善。
說到底,在地下爬一爬、扔兩個手榴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實戰化。
《瞭望東方周刊》:“跨越·朱日和”演習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專業藍軍,你如何評價這支部隊?
馬開平:對于一支軍隊來說,模擬藍軍的強弱是訓練是否貼近實戰的重要標志。我軍第一支專業化模擬藍軍部隊2014年6勝1負、2015年至今7戰7勝,打破了傳統演習“紅軍必勝”的虛幻模式,帶來訓練指導思想的撥亂反正。
但實事求是地講,這支部隊在模擬藍軍建設上還處于研究探索的初級階段。我認為,參訓部隊不要挖空心思研究藍軍旅戰術之外的短板弱項,更不必指責埋怨,要瞄準未來強敵,研究制勝之策、打贏招法。而藍軍旅則要把磨礪紅軍作為本職所在,切實當好紅軍的“陪練員”、部隊戰斗力的“磨刀石”。
對于藍軍,還有很多問題值得研究。我們現在還是拿著資料模擬,比如按照外軍條令的規定,警戒陣地縱深是多少、兵力如何配置,但其兵力運用的精髓到底是什么?現在只能說是形似,還不是神似。包括朱日和,也不能模擬所有的戰場環境。即便如此,我們有了這樣一個近似實戰的練兵環境,這在我軍的訓練史上是大大進了一步。
“十三五”期間,我軍還將興建一批大型訓練基地。因為大家已經看得越來越清楚,離開基地不可能有實戰化訓練,我們只有到基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