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

曾是全球最大山寨手機集散地的華強北,
在多年背負“抄襲”基因后緣何“逆襲”成為創客天堂
24歲的李歐亞“混跡”深圳已超過5年,至少換了3份工作,但最令他自豪的是2012年那個突然冒出的念頭:全職加入“柴火創客空間”。
2015年1月,位于深圳市南山區華僑城創意文化園北區A5棟2樓的柴火創客空間,因李克強總理的到訪“名噪一時”。
“在柴火之前,深圳已經云集了大批創客。”李歐亞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創客的出現得益于深圳“肥沃的土壤”。他口中的土壤便是華強北,最近它被冠以一張新名片——“國際創客天堂”。
曾是全球最大山寨手機集散地的華強北,在多年背負“抄襲”基因后緣何“逆襲”成為創客天堂?
創客風正勁
李歐亞慢慢習慣了接待“慕名而來”的客人,“有時一天要接待五六撥人,最多的時候一天要做八場演說。”
與柴火創客空間同處深圳的華強北,每天上演著相同的“劇情”:參觀的領導、機構絡繹不絕。
2015年6月12日,位于華強廣場7樓的華強北國際創客中心對外開放;13日,相隔數百米外的賽格大廈12樓,賽格創客中心也舉行了隆重的對外開放儀式。
這兩個創客中心“坐擁”全球最大的電子元器件集散中心之便,“背靠”華強北兩大龍頭企業,即深圳華強集團和賽格集團,分別獲得這兩大企業的千萬元投資。
就職于華強北國際創客中心的Lily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早在2013年底,華強集團高層就已思考:面臨產業升級的情況下,如何未雨綢繆?
彼時,智能硬件方興未艾,深圳民間已經逐步形成智能硬件的圈子、環境和生態。但智能硬件從創意到成品再到量產,需要一個很長的鏈條,實施環節涉及場地、種子基金、資源對接、供應鏈管理咨詢等多方面因素。“創客亟需一個平臺,提供除了創意和開發之外所有的一切方案。”Lily說。
在她看來,華強北供應鏈齊全,10分鐘便可找齊所有元器件,而華強集團擁有極強的分銷系統,“從供應鏈‘進口到分銷‘出口,只有我們中心可以完全搞定。”Lily認為,這是騰訊選擇與華強北國際創客中心簽署硬件生態戰略合作協議的原因。
分食該領域的賽格創客中心則選擇依托現有資源打造創客生態鏈:賽格培訓中心、創客產品展示推廣平臺、小額貸款、賽格網、商務中心以及賽格公寓為創客提供“從搖籃到上市”的一站式服務。
“我們可以幫助創客從0到1,從1加速到100。”賽格創客中心運營經理楊杰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創客只需負責創意和設計,賽格工廠店承接產品批量生產,連鎖的賽格電子市場又充當其全國的渠道。
據本刊記者了解,賽格創客中心位于賽格廣場11~13樓,而這棟地標建筑曾是全市單位租金最高的甲級寫字樓,“賽格每層樓一年光租金也要過千萬”。
中國電子第一街
白天的深南大道上,商販來回穿梭,拖車上載滿電腦整機、電子元器件。馬路兩側,20多個電子市場密集相連,在深南中路與華強北路交匯處的“賽格廣場”一度成為深圳市的標志建筑。
賽格廣場不遠處,矗立著華強電子世界。華強集團擁有總經營面積近12萬平方米的電子產品賣場群。它們連同新亞洲電子市場、賽博數碼廣場、桑達電子通訊市場、曼哈通訊數碼市場等,構成了華強北的核心圈。
據賽格電子市場綜合經營部部長李秋梅介紹,從第一個電子市場——深圳賽格電子市場元器件產品集市創辦至今,華強北已發展為中國電子第一街,“鼎盛時期超過100萬客流,年銷售額達370億元。”
從生產電子產品最常用的二三極管、IC、集成塊、SMD、電解、電容到繼電器、開關、接插件等,只要是生產電子產品的零配件,在這里都能一站式采購齊全。
在與北京、上海、武漢、南京和廣州等大型電子市場競爭中,為何只有華強北配得上“中國電子第一街”稱號?
深圳市電子商會常務副會長程一木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華強北不僅規模最大、交易量最大、品種最多、市場覆蓋率最高,它還是一個全產業鏈電子市場,其交易量至少一半以上是電子元器件。這也是為何中關村難以抵御電商沖擊,而華強北卻依然能夠笑到最后的關鍵。
他認為,深圳本身電子制造業強大,同時有珠三角龐大的電子制造業支撐,以及深圳和港澳直接特殊的渠道關系等,這些因素促成了相關的產業要素集中于深圳,“這是全國任何一個市場都不能比擬的優勢。”
擁有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動態庫存
笑到最后的華強北也有自己的苦惱,“山寨”標簽猶如膏藥般一路隨行。
長期接觸創客的李歐亞認為,山寨不全是貶義,至少代表著一種強大的生產能力,強大到24小時就可以做出一款別人做了二三年的東西。
為控制成本,山寨大部分選擇開源硬件。在開源狀態下,芯片、模塊、模具等均可共用,也就是說,只需要換個外殼就可以生產自己品牌的手機。在某種意義上講,山寨促進了想法的更快實現。
而在程一木看來,山寨手機在一段時間里大行其道,典型地反映出華強北市場配套能力和市場反應速度。
“華強北居于供應鏈中心,有足夠快的迭代速度,快到硅谷都無法想象。”在華強北周邊不超過1公里范圍內,廠商能找到任何想要的元器件,不到一周就能完成“產品原型-產品-小批量生產”的整個過程,而成本可能只相當于硅谷的1%~5%。
程一木長期觀察市場后發現,華強北的電子商戶至少有1萬家,每個商戶會有一個庫存,背后還有積累多年的供應商體系,甚至延伸至中國臺灣地區、韓國等,對接了無數的工廠。這些商戶之間又互為庫存,因此華強北就擁有一個全世界最大的動態庫存。
“如此大的庫存和多元的渠道,是華強北最有生命力的東西。而配套能力意味著市場的反應速度和能力,所以,華強北的業態獨一無二、無可復制。”程一木說。
山寨時代的輝煌和隱患
做柜臺的高明,最熟悉華強北的“山寨史”,他仍清楚地記得當時租金突然暴漲的情形。
他的柜臺位于通天地通訊市場的第2層。按照高明的說法,2006年是高峰期,“當時華強北的鋪位轉讓費暴漲,一個柜臺可能達到10萬~20萬元,房間要50萬~60萬元,黃金位置甚至80萬元。”
程一木也見證了彼時的瘋狂,“6萬平方米的華強廣場3小時就完成了招商。到樓上拿一張申請表,下樓就能賣5萬塊,招商現場需要警察維持秩序。”
據程一木介紹,2008~2009年是山寨手機最火暴的時期,華強北手機一年交易額超過百億元。僅2010~2011年這段時間,華強北的手機品牌就從400多個驟增至600多個。
然而,山寨造就華強北輝煌時,也埋下了隱患。
2008年前后,華強北開始“去山寨化”,時任深圳市副市長親自帶隊到華強北“清場”。
針對山寨,2010年底深圳市、廣東省連續開始了“雙打”與“三打兩建”,最終導致華強北電子市場3600余商戶退出市場。一時間空鋪率大增,高明也沒逃過那場“清場風波”
加上電商沖擊、產品升級,華強北一度在經濟轉型與互聯網浪潮的雙重裹挾下陷入內憂外困的局面。
可在程一木眼中,手機只是華強北一款產品,并不能代表華強北,“電子元器件才是華強北經濟的主體”。
新亞洲電子商城主營電子元器件,在該商城的3~4樓,集中了電子元器件大戶,這里的集成電路走貨量依然驚人。
據華強中國IT市場指數產業研究員夏寧的分析,電商對主要經營手機數碼產品的店鋪沖擊較大,空鋪率在30%以上。而整個華強北商圈的空鋪率在9%以上,電子元器件的空鋪率最低,約5%。
從工業區向大型商圈轉換
在本刊采訪的專家看來,支撐華強北輝煌的是遍地開花的中小企業,“去山寨化”對華強北沖擊并不大,反而成為機遇。
珠三角存在大批中小企業,其生產計劃和訂單不穩定,因此采購元器件多為“小批量、多品種”的個性化需求。但近年來,中小企業越來越難做,增長只能維持在20%左右。制造業增長下滑造成采購需求下降,華強北市場內一度出現空鋪率增長現象。
在華強北人看來,與其被動接受,不如主動求變。
實際上,華強北已有“被動接受”的經歷。出于城市功能、環境和產業升級考慮,原本定位為工業區的華強北逐步轉型為大型商圈。
從1998年首期改造,到2006年“華強北換裝”工程,乃至2013年開始的華強北主街地鐵施工,這一歷程讓華強北實現了向綜合性大商圈轉型的目標。
華強北不再是單指華強北路,而是成為南起深南大道,北至紅荔路,東抵上步路,西接華富路,面積達1.45平方公里的超級商圈,匯集了電子、電器、安防、通訊等數十個行業。
就“主動求變”而言,賽格工廠店的誕生是鮮活的例證。
2014年后,全國的智能穿戴市場開始出現井噴式增長,賽格集團嗅到了巨大商機。
“當時賽格電子市場內已經有柜臺在賣智能穿戴產品了,我們了解到其利潤還不錯,集團領導當即決定建立賽格工廠店,切入這一細分市場。”李秋梅告訴本刊記者。
作為國內第一家工廠店,賽格工廠店圍繞智能穿戴、手機周邊產品為主,形成“前店后廠”的工廠直營模式。2014年底開始招商,2015年初正式入駐商家已達300余家。
每天發往世界各地的快遞數超過20萬件
“在深圳,微軟設立了智能設備創新實驗室和1億美元創新基金,英特爾也啟動了中國制造基地項目。我一直相信未來的下一個硅谷是深圳。”李歐亞很興奮。
在他看來,深圳擁有創新人才、快捷的物流、金融資本與創新環境,其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孵化器。
“深圳一直開放兼容,95%都是新移民。”李歐亞更喜歡把深圳當作自己的故鄉。這里吸引了國內外大批創客,“創客文化得以興起”。
僅華強北就活躍著2000多名快遞員,近300家快遞和物流營業點每天發往世界各地的快遞數超過20萬件。
據本刊記者查詢,2014年,深圳專利合作條約國際專利申請量達到1.16萬件,每萬人發明專利擁有量達到65.75件,是全國平均水平的13.4倍。
創投機構也云集于此:全國三分之一的創投機構和創投資本都在深圳,VC/PE機構有1.5萬家,中國創投機構10強中,6家總部或者分公司設于深圳。
2015年,深圳出臺《深圳市促進創客發展三年行動計劃(2015—2017年)》,計劃從2015年開始,每年將至少新增50個創客空間、10個創客服務平臺以及新增創客3萬人。預計到2017年底,創客空間數量有望達到200個、創客服務平臺50個、創客超過10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