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相新
知識的革命
——從出版的視角
◎ 耿相新
計算機技術和互聯網的發展引發了人類知識生產、知識消費與知識傳播的革命,作為知識的經營者,出版人應當從知識的本質和現代性出發,在解釋知識的生成與價值取向上尋找自己的位置,完成身份蛻變,成為知識的數字代言人。
知識生產;知識消費;知識傳播;知識經營
知識在數字化、互聯網、云計算、大數據和智能化技術的共同作用下,正在上升為國家——文化共同體、經濟共同體、政治共同體——戰略。一系列的技術革命持續不斷地引發了知識生產和知識消費的革命,世界正在進化為一個媒體平臺、知識平臺、沒有形狀和邊界的網絡平臺。毫不例外,作為知識產業的一部分,出版業也正在經受知識革命的蕩滌。本文就是企圖站在出版人的角度去觀察知識的革命,并試圖為出版業找到知識革命大潮中的新位置或者新方向。
簡單地說,知識就是揭示事實,就是人類認識自我和外部世界的成果,包括信息、事實、陳述和技能。柏拉圖說,被驗證過的、正確的,并且被人們相信的陳述就是知識。“知”在漢字中的字源意義是用口說射箭中的,“識”的本義是用言語指令軍隊方陣操練,“知識”的中文本義是用語言正確地描述事物變化。中西文化對于知識的認知殊途同歸。人類的認知模式可分為經驗型和反思型兩種,由個體經驗型所認知的往往是只可意會不可言說的內隱知識——技巧或者技能,而由反思型認知的往往是可以用語言文字描述的知識,我們稱之為外顯知識。人類認知的模式實際上就是知識生成和生產的模式,無論是內隱知識還是外顯知識,認知的主體毫無疑問是人類本身。然而,人類在20世紀中葉發明的計算機卻改變了知識生產的認知模式,以數字編寫程序為基礎的計算機也能像人一樣揭示客觀世界的事實,人類從此進入計算機革命時代,并由此不可避免地引發了知識生產的革命,知識的革命從此揭開序幕。
知識生產的革命奠基于計算機。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尤其是計算機由巨型機向個人微型計算機過渡后,人類的思維方式也隨著技術的進步而改變。20世紀80年代,哈蘭·克利夫蘭(Harlan Cleveland)、邁克爾·庫利(Michael Cooley)、米蘭·澤蘭尼(Milan Zeleny),尤其是羅素·艾可夫(Russell Ackoff)不約而同地提出金字塔三角形的知識原型理論,即三角形最下層的是數據,往上收窄依次是信息、知識、理解和智慧。這一知識原型的思維支點就是數據,由此逐步上升為最高點——人類的價值觀和智慧。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魏娜·艾莉(Verna Allee)在其所著《知識的進化》一書中,將此金字塔形知識原型圖改為以同心圓圖表示,居于同心圓中心位置的是數據,向外依次是信息、知識、含義、原理和智慧聯合體。書中對知識原型圖的解釋是:數據通過和其他數據聯系和組織起來而變成信息;當信息被分析、與其他的信息相聯系以及同已知信息相比較時,信息變成知識;知識經過個人理解和解釋以及社會化的檢驗和實踐而找到與此相關的主題含義;通過對主題含義(意義)的假設、邏輯推理、抽象概括,得出事物如何運轉的規律,也就是要找到原理;對事物原理進行系統性思考和綜合思考,人們的認識上升到關于價值的智慧認知、關于價值的智慧判斷、關于價值觀和世界觀的形成;而智慧聯合體則是開放的、包容一切的、擴張的、相互影響的價值觀的綜合。這一模型清晰地揭示了知識生成的過程和知識價值的走向,它讓我們深刻地認識到知識的源頭是信息、是數據,二者是構成計算機運行的基本元素。這一模型的意圖昭然若揭,人類已經進入借助計算機并與之共同揭示事實的新時代。
電子計算機誕生于1948年的費城,它的最初使命是快速計算能力。緊隨其后的是數字化和模擬數據以及數據化、軟件。數字化是指把模擬數據轉換成用0 和1表示的二進制碼,從而使計算機能夠處理數據。模擬數據也稱為模擬量,相對于數字量而言,123“指的是取值范圍是連續的變量或者數值”,是指在某個區間產生的連續值,例如聲音、圖像、溫度、壓力。依據維基百科的定義,數據或稱資料,是指描述事物的符號記錄,是可定義為意義的實體,它涉及事物存在的形式,它是關于事件的一組離散且客觀的事實描述,是構成信息和知識的原始材料。數據可分為模擬數據和數字數據兩大類,是計算機加工的“原料”,如圖形、聲音、文字、數、字符和符號等。數據化是將均勻、連續的數字比特結構化和顆粒化,形成標準化的、開放的、非線性的、通用的數據對象,并基于不同形態與類別的數據對象,實現相關應用,開展相關活動。數據化是數字化的拓展與推進,數據化是內生于數字化的,就像活字印刷術內生于印刷術一樣。數字化對應的基本單元是比特(bit),數據化對應的典型對象則是字節(byte)和字(word)。簡單地說,數據化就是指一種把現象轉變為可制表分析的量化形式的過程。數據化需要借助計算機軟件才能實現。軟件是一系列按照特定順序組織的計算機數據和指令的集合,是計算機程序加文檔的集合體。計算機運用編程語言和系統軟件與應用軟件,將特定事物某一區間所產生的聲音、圖像、數、符號等連續記錄并描述,得出事實,而事實則是知識的本質。計算機生成知識的過程正是上述一系列技術共同作用的過程。知識的生成獨立于人腦,知識生產的革命終于到來。
借助計算機,人類記錄數據的范圍,測量數據的范圍以及分析、使用數據的范圍都以超出人類大腦想象的方式劇增和擴大,通過數據交換、整合和分析,人類快速發現新知識、創造新價值。在數據庫和大數據庫、互聯網及移動互聯、云計算、人工智能等一系列信息技術的刷新下,知識生產的革命競相到來。
第一,知識生產進入數據庫和大數據庫化時代。數據庫發展經過人工管理、文件系統管理和數據庫系統管理之后,20世紀末全球進入數據在數量、種類、增長速度三個維度的爆炸階段,云計算和大數據開始進入人類挖掘數據價值的高級階段。2010年美國政府提出“大數據戰略”,兩年后又啟動“大數據研發計劃”,至2012年7月,美國政府擁有并開放給公眾的數據庫達到45萬個,涵蓋172家機構。用數據庫技術收集、保存、維護、管理、分析、共享信息和生產知識的模式,其觸角幾乎延伸到了人類所關心的各個領域。
第二,知識生產進入互聯網和移動互聯平臺化時代。1969年互聯網——阿帕網在美國誕生,1973年阿帕網接通英國、挪威,1991年理論上全球接入互聯網的20萬臺計算機均可以登錄的“萬維網”誕生,1994年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同年,全球進入互聯網商業化元年。至2014年,全球網民達到30億,互聯網站數量超過10.6億。互聯網由最初的接收信息、發送郵件、社區論壇的平臺迅速崛起為涵蓋電子商務政務、媒體資訊、社交網絡、文化娛樂等領域的交流平臺,這個平臺更因衛星通訊而轉移到了移動終端之上,互聯網于是徹底更新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狀態,它在改變人類社會關系的同時也改變了人類的生產關系。尤其是在知識生產領域,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斷言,目前人類在網上生產的數字知識總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人類有史以來在紙上及其他傳統媒體上的生產總量。如維基百科,至2015年6月,其線上條目超過3,500萬,以290種語言出版,目前沒有任何一家傳統出版社可與之匹敵。
第三,知識生產的生產者進入去精英化并轉向大眾化時代。傳統的外顯知識的創造者基本上是掌握了語言書寫符號的社會精英,只有具備書寫能力和研究能力的人才有可能掌握并發展某一門類的知識。但在互聯網上,任何人都可以生產相應的知識,任何人都有可能不自覺地成為信息的原始創造者,人人是作者,無人再精英。這種不同于以往以經濟利益為基礎的信息生產和知識生產方式被約柴·本克勒(Yochai Benkler)稱為同儕生產。同儕生產實際上就是大眾生產,如博客博主,其寫作人并不是平臺上所雇傭的作者,寫作人自主自愿并無償地上傳文章或圖像,這種行為就是一種知識工人免費生產知識的新型知識生產方式。
第四,知識生產進入機構化生產和公共性服務時代。隨著計算機和數據庫技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各政府機構、非政府組織、教育機構、科學機構、科研組織、學會協會組織等帶有公共性質的機構紛紛成為知識生產的主角。如美國政府早在2011年所擁有的數據總量就居于制造業、傳媒業等17個行業中的第二位。美國聯邦政府控制著1萬多個獨立的信息管理系統,其數據源分為三類:基層組織上報的業務數據庫,收集自公民或組織的民意數據庫,傳感器自動采集的環境數據庫,這三類數據庫總量超過45萬個,全部對公眾免費開放。美國政府建立的數據開放門戶網站Data.Gov于2009年上線,全面開放政府擁有的公共數據。由政府機構生產知識數據庫或由各種各類非盈利機構創建數據庫免費開放給公眾使用的模式已經成為一場開源、開放取用的知識運動。
第五,知識生產進入大規模商業化和大企業化時代。由信息技術推動的新知識生產方式改變了傳統的個體生產方式,團隊組織、集體創造新知識上升為時代的主流。互聯網充滿野性的擴張方式造就了一批全球性的、帝國式的互聯網企業、數字化企業,如蘋果、微軟、谷歌、亞馬遜、臉譜、騰訊、新浪、百度等。這些植根于計算機、信息技術和互聯網絡上的新興公司迅速聚集了數億計的客戶,并以客戶為中心構建起以注意力經濟為特征的商業模式,他們讓客戶創造知識并交流知識、消費知識,但他們卻以壟斷知識創造平臺而壟斷知識生產與消費,知識被大型企業壟斷的趨勢不是在減緩而是在加劇。知識產業越來越集中于少數企業,這一知識生產新模式已成為知識生產革命的時代強音、大勢所趨和潮流所向。
互聯網時代,知識消費方式的變革顛覆了以往所有的經濟學理論。知識消費不再是社會再生產中的最終環節,也不再嚴格區分為生產消費與個人消費,更不再是凱恩斯的社會總需求等于消費和投資之和。互聯網經濟是注意力經濟,所吸引的注意力數量(用戶數、活躍用戶數)和注意力時間(瀏覽、閱讀、停留、使用)決定了互聯網平臺企業的經濟效益,數量越大、時間越長獲得的收益越多,反之收益越少。傳播資訊、信息和知識的互聯網平臺是典型的互聯網經濟,相對于圖書、報紙、期刊、廣播、電影、電視等傳統媒體而言,博客、微博、微信、社交媒體、移動客戶端等新媒體已經擺脫了工業化、規模性、顯性消費,轉向以時間長度為中心的隱形消費。客戶數量與規模依然重要,但客戶的持續關注時間總長度更重要,在時間的背后隱藏著更大的商業價值,對時間流量收費和將廣告化裝成知識成為知識消費革命中的新代表。
然而,知識消費方式的革命并不局限于網絡廣告的變臉和遷移,以及以時間捆綁流量收費的隱形消費創新。互聯網作為一種覆蓋所有傳統媒體的新媒體平臺,不可避免地繼承了傳統媒體的經濟收益方式,如付費訂閱或購買、客戶免費收聽或收視而由廣告商付費,但互聯網經濟作為一種全新的經濟形態,其顛覆式的模式創新前景我們還遠沒有十分清晰的認識。不過,我們可以結合知識生產的變革路徑去觀察一下知識消費的新變革。
第一,知識消費者的身份越來越模糊。個人、企業和機構在信息化和互聯網背景下,既是知識的消費者,同時又是知識的創造者。讀者在網絡上瀏覽與閱讀知識,但又有可能是網絡上的作者,或是文字、圖像、音視頻的上傳者、制作者,甚至連點贊之類的簡單評論也能成為數據信息而獲得新的價值。企業與機構的知識需求成為知識生產的動力,這一動力刺激著企業與機構去生產相關的知識,但同時,這些知識的消費者又是同一或同類的企業和機構。知識的消費者成為公眾,公眾的知識需求激勵群體創造知識的熱情并將這些眾創信息與知識上傳至網絡共享,從而將眾創知識演變為公共消費,知識的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鴻溝被填平,兩者的身份走向平等,身份的解構被共享重塑,知識的消費越來越成為一種開放式的自由獲取行為。
第二,知識消費的途徑從實體走向虛擬,從線下走向線上。傳統的知識消費渠道是讀者到實體書店購買或到各級圖書館借閱。但在互聯網背景下獲取知識的渠道越來越多樣化,盡管書店和圖書館依然是讀者的心怡之地,但網絡書店亞馬遜、當當、京東商城也越來越被青年一代讀者視為獲取知識的首選。電子書閱讀器因為聚集了大量書籍內容而被讀者視為一個移動的圖書館,如美國亞馬遜公司推出的Kindle,其因內置數量龐大的電子書而被美國讀者廣泛接受。各種移動終端,如蘋果平板電腦ipad和蘋果智能手機iphone上的App應用商店也因聚合大量內容越來越成為讀者獲取知識的新營地。當然,直到目前,互聯網上的信息知識總量是最大的內容存儲,讀者或者知識消費者依靠搜索引擎獲取知識的方式是當下最流行、最便捷、最廣泛的途徑,同時,移動互聯網上的搜索與點擊正日漸風起,點閱正在向關鍵詞搜索發起沖擊。
第三,知識消費方式的網絡化特征越來越顯著。通過互聯網和移動終端消費知識已不再是時尚而是成為了一種生活習慣,尤其是大屏幕手機流行后,即時閱讀越來越普遍。互聯網修正了人類獲取知識的時空概念,人們可以24小時地任意瀏覽或下載世界各國網上圖書館的任何數字書籍,跨境、跨語種、跨文化消費知識不再是夢想而已經是現實。同時,互聯網作為知識載體,一改過去工業印刷時代千人萬眾只能擁有一本內容完全相同的書籍的局面,它讓個性化消費知識成為可能,按需復制內容越來越普及,按需出版也將成為一種新的出版模式。互聯網不僅滿足了讀者個性化的需求,還改變了知識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關系。借助互聯網,讀者與作者互動起來,知識的單向消費變成了知識的互動,知識在互動中增值越發凸顯網絡的價值。
第四,知識消費的免費模式和第三方支付模式愈益強化。互聯網經濟曾經被視為免費經濟,互聯網內容曾經被等同于免費內容,盡管互聯網泡沫破裂后收費悄悄興起,但互聯網上內容免費的經濟模式卻并沒有被動搖,其地位甚至愈益鞏固,免費的范圍甚至更加寬廣。如軟件開源運動、開放存取(Open Access,簡稱OA)知識庫與論文庫、世界數字圖書館(T he World Digital Library)、維基百科、政府數據庫、谷歌圖書搜索、搜索引擎等無一不是標榜免費的。免費搜索并提供海量免費知識與信息以聚集龐大用戶,以龐大用戶吸引廣告,事實證明這種商業模式十分成功。第三方支付的經濟模式在互聯網上也以用戶免費的面目出現,這本是廣播和電視的商業模式,但在互聯網上這種商業模式被進一步放大并且更加隱形。一方面是大量網站將產品扮裝成知識,將知識與產品融為一體,實際上是以宣傳知識的名義在宣傳自身企業或產品;另一方面是大量公共機構、非政府組織、非盈利機構以及企業提供經費創建主題式網絡、數據庫、知識庫、信息及知識生產與交流平臺,為公眾或員工提供免費信息與知識。公共支付和企業支付購買信息和知識供公眾、學者、教師、學生或企業職工免費消費知識的模式越來越成為知識消費的主流,知識消費進入到了知識共享的新時代。
第五,知識消費的內容規模化特征和知識的機構性集中消費成為信息文明時代的新常態。知識生產的規模化特點決定了知識消費的規模化,如愛思唯爾公司所出版的科學、醫學、法律等大型數據庫是捆綁打包整體銷售的。知識的數據庫化和大數據的普及,決定了知識數據的規模越來越大,個人越來越無力購買,政府機構購買并為公眾提供知識服務的公益行為越來越成為一種知識消費共識。如政府用財政性教育經費購買數據庫供大學師生使用,政府提供科研經費購買國內外數據資料供科研院所科研人員使用,政府購買大量紙質或電子圖書、報紙、期刊、音像制品等提供給各級公共圖書館和農家書屋供民眾使用。由政府集中購買再普惠民眾開啟民智的知識消費方式在信息文明時代再次煥發生機。
第六,知識的企業型消費需求越來越旺盛。在信息技術推動下,企業知識化和知識型企業越來越成為企業進化的主流方向。我們可以將企業分為技術型企業、品質型企業和知識型企業三大類型。技術型企業以生產技術為核心,以大量生產為特征,是工業文明時期的代表。品質型企業以產品質量為核心,以時間經久和產品實用為特征,是工業文明后期的代表。知識型企業以知識創新為核心,以滿足人的情感和社會價值體驗為特征,是信息文明早期的代表。傳統企業轉型已是社會共見,傳統企業轉向信息化、數字化、智能化已經由認識轉向行動,這一轉型過程中,知識創新是核心工具。日本學者紺野登在其《知識設計企業》一書中,將知識設計概括為三部分:一是先見力,即先人一步的構思力,是媒介性質的設計能力;二是革新力,即對創新語言的靈活發揮,是綜合的設計能力;三是形成力,即在產品中綜合各種要素,如自由搭配的部件、軟件、服務、系統、品牌等,是形成的設計能力。此番洞見讓我們深刻認識到知識在企業轉型中的重要性,這一認識成為企業知識需求的動力。同時,借助計算機技術、數字技術、信息技術,企業本身也在持續不斷地生產與生成與自己相關的知識,對自身知識的分析、整理、標準化和系統化,形成知識體系并多種媒體呈現,企業同業分享和消費以推動所在產業的升級和轉型,已經成為企業消費知識的新特征。
在信息文明時代,知識已沒有邊界和終點。在此之前,英國哲學家羅素就認為,“人類的全部知識都是不確定的、不準確的和片面性的”。云計算和大數據技術似乎在驗證羅素的觀點,這兩項技術的目標本是為了確認準確的知識和掌握全面的知識,但實際上大數據庫將原始數據和信息變成了關聯關系;因果關系的知識認知被打破,關聯關系只是給出了總體趨勢,大數據成為了容錯容器,在不確定中去認知概率。關聯關系的思維模式一旦確立,知識的生產和流動勢必隨之變化。
知識流動的革命是建立在關聯關系之上的,知識的遷徙所呈現的新特征無一不是由關聯關系所決定。
第一,知識的生產和消費由紙媒等傳統媒體向互聯網平臺遷徙。人類文化經歷了由口語文化向書面文化發展,書面文化由手寫文化向印刷文化的過渡,19世紀中葉以來圖像藝術經歷了由手繪創作向攝影創作的過渡及并行發展,20世紀風行至今的廣播、電視也成為知識音頻化和可視化的媒介載體,電影和動畫盡管以娛樂為主但兼具傳播知識的功能,以上知識生產和消費模式在互聯網誕生之后全部發生改變。互聯網兼具以上知識媒介的所有功能,互聯網成為覆蓋所有傳統媒介的新媒介,互聯網以并吞八荒的氣勢幾乎可以替代知識傳播的所有渠道。人們以往所創造的所有知識在數字技術的支持下可以全部轉移到互聯網上,人們也可以在互聯網上即時創造新的知識并在網上傳播,而知識的消費者也完全可以在網上完成對圖、文、音頻、視頻的消費。互聯網成為人類知識生產和再生產的平臺,同時它也成為人類知識的消費場所,這一巨變對人類知識流動和傳播的影響深刻而久遠。
第二,人類知識大規模地由知識點向知識類聚合。人類最早感知的知識都是點,但在從經驗型認知向反思型認知進化的過程中,人類經過抽象、演繹、邏輯推理、數字計量而突變到概念和公理的認知,并突變到歸納方法論,知識由點突變到類。柏拉圖將知識分為可見世界和可知世界兩大類(見圖1),而亞里士多德則將其時代的全部科學分為三大類:理論科學(思索的科學),即形而上學、數學和物理學;實用科學(同活動相關),即倫理學、經濟學和政治學(包括修辭學);創制科學(同創制一個事物有關),即音樂、詩學、建筑學和一切藝術。東方中國的最早知識分類體系是西周的禮、樂、射、御、書、數,孔子則將書面知識分為詩、書、禮、樂、易、春秋,漢代則將藝文知識分為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六大類,隋代則將經籍知識固化為經、史、子、集、佛、道六個體系。知識由點向類擴展是人類認知進步的體現,這一進程始終隨著知識載體材料和復制技術的改變而處于擴張和擴大中。數字技術的發明讓數字存儲知識的規模和數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數據庫和大數據庫目前已成為知識的主要容器。同時,知識類分在數據庫技術的支持下,聚集愈易,規模愈大,傳播愈快。

圖1 柏拉圖的可見世界與可知世界
第三,知識因為關聯關系而由類知識數據庫生成塊知識數據庫。所謂塊數據,是指在一個物理空間或地理空間或行政區劃空間內所生產的所有各類數據總和,塊數據由無數小數據或類數據組成并在其間建立了內在邏輯關系,塊數據是大數據的必然延伸。塊數據的關注前提是一個塊狀地理空間,它與互聯網突破地理空間所不同的是它更集中于收集、整理、分析、關聯、應用一個區域內的各類數據和信息,這些信息也包括互聯網上與該區域相關的所有文字、圖像和音視頻。類知識似工具書中的類書,塊知識則更像是某個地域的百科全書。塊知識就是將分散的、分割的、碎片化的信息與知識聚合起來創造新價值、新知識并一并反映一個區域的知識全貌,塊知識賦予知識的地理屬性,但其本身依然是類別式知識。塊知識被大數據庫化是必然的趨勢,大數據可以是一個行業、一個產業或者一個領域的,但它也可以是一個國家的、一個省級行政區域或者一個城市的,當然它也可以是一個社區、一個街道甚至一個商場的。塊知識數據庫因地域單元而生成也會以地域單元而消費,互聯網+區域的商業模式正在驗證塊數據的應用是行之有效的,是成功的,是具有商業前景的。
第四,知識流動與傳播的全球化特征越來越突出。全球化隨著交通、商業貿易、戰爭、物種、疾病、宗教和語言文化交流、通婚等因素而不斷加深,尤其是15世紀地理大發現之后,人類的全球化進程加速,知識的遷移進入空前的發展階段。電報、電話和電視均為推動知識全球化作出了巨大貢獻,但與全球互聯網的聯通相比,以往所有的知識全球化全部黯然失色。全球互聯網平臺、移動互聯網平臺以及各移動閱讀終端構成知識全球化傳播和流動的三大主流渠道,在這三大主流平臺上人們通過搜索引擎、電子商務和社交媒體三種形式獲得知識并消費知識。信息技術、衛星通訊技術、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展催生了一批以全球為市場的新媒體或新技術公司,如蘋果、Google、微軟、Facebook、亞馬遜、騰訊等。新技術也強化了傳統大眾媒體的全球化角色、實力和影響力,如美國的時代華納、迪士尼/ABC、DirecTV、康卡斯特、奇異/NBC、澳洲的新聞集團、德國的貝塔斯曼、法國的Vivendi、加拿大的Seagram-Universal等。這些超級媒體集團不僅大規模生產知識和娛樂產品,同時還以全球傳播為己任。在新技術的助力下,大公司和國際型非政府組織不僅推動知識跨國境、跨文化互動與傳播,同時還紛紛大力推動知識跨語種傳播,如美國國會圖書館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起的世界數字圖書館計劃,推出實時語言翻譯和智能語言翻譯,再如Google翻譯可提供全球80種語言之間的即時翻譯。無疑,即時翻譯工具為推動知識的全球化傳播和流動起到了難以估量的推動作用。
第五,知識在全球聯網的計算機網絡里形成超文本,所有知識與知識電子文本之間通過超鏈接形成了聯系,全球的存儲與互聯網計算機里的知識文檔和網頁形成一個無法想象,沒有盡頭、沒有邊界的知識網。所謂超文本就是用計算機超鏈接的方法,將全球各地不同空間的文字、圖像、符號、音頻、視頻等信息組織在一起的網狀文本。任何一個讀者在任何互聯網計算機上瀏覽任何一個文本均可以通過文本中的關鍵詞點擊跳轉到另一個鏈接文本,關鍵詞成為知識之間的通道,關鍵詞可以是文字詞語,也可以是符號、圖像或音視頻截片,關鍵詞成為知識之間的紐帶。理論上,通過關鍵詞從一個文檔跳轉到另一個文檔是可以無窮無盡的。網狀文本構成的知識網是知識的最新存在形式,它解構了作者的知識中心位置,在知識網中我們已經無法也無暇去關注作者,知識本身的價值只是在讀者超鏈接點擊時才被發現,讀者的權力由此被放大,讀者掌握了消費知識的主動權,但讀者往往迷失在知識網中而不可自拔或者已經忘記了消費的初衷,知識的意義由此而衰減。然而,無論如何,超文本的知識網賦予知識消費者以非線性思維的意義并享受穿梭于知識島鏈的無窮樂趣,這是任何一個線性單一知識文本都無法提供的。
知識流動與傳播的現代性決定了知識經營者的時代角色扮演。作為知識媒介的傳統出版人已經充分領略到了新技術的脅迫,但與新技術共成長的新出版人卻雀躍歡欣于新技術的日新月異。全球化的、裝載于大大小小數據庫的知識網在互聯網上生產與消費,知識的進化只爭朝夕,出版產業只有緊隨知識進化步伐才有可能不被知識所拋棄。記清這一點尤為重要,因為互聯網的本質是去中介化,在互聯網上生產與消費知識的行為正是在無聲地宣言去中介化,出版商被擠出知識經營隊伍的危險時時存在。
正因為如此,作為知識的經營者,我們應當從知識的本質和現代性出發,在解剖知識的生成與價值走向上尋找經營者的位置。知識原型理論告訴我們,在計算機時代,知識由數據和信息生成,知識又上升為意義主題、原理、規律和價值、智慧。這一發現讓我們十分欣慰。過去,知識的經營者關注的是知識本身和知識上升區間的思想、價值、智慧的經營,而忽視或忽略了數據和信息的經營。然而,數據與信息正在成為無法估量的、巨大的社會知識資產,也正在改變人的生活方式、生存狀態和價值追求,同時也正在改變知識的走向和智慧產業的生態文明。因此,知識經營也與知識生產、消費和傳播一道,進入信息文明的革命時代。
關于知識經營的革命,我們要把握四個維度:
第一,創建知識生產和知識消費互聯網平臺,找準平臺經營商的角色定位。盡管互聯網追求去中介化,但互聯網本身恰恰就是中介,互聯網平臺已是知識的全球媒介。因此,構建與自身能力和技術相匹配的網絡平臺是知識經營者的最佳選擇。傳統知識經營者的企業本身是中介平臺,經營者們關注最多的是知識生產和銷售流程,此種模式屬于內向型,對知識的生產者與消費者毫無把控能力,知識的生產者與消費者完全游離于知識產業鏈之外。在互聯網背景下,作者與讀者在互聯網上共同創造和交流知識,讀者與作者成為知識的主角。新型出版人只有將企業升級為互聯網平臺,從關注內部轉向關注作者與讀者并為之提供服務,將作者與讀者納入到知識產業鏈的管理之中,建立以知識消費行為為中心的社交平臺,聚集海量知識內容并將其提供給機構或企業消費、個人或家庭消費,讓自身轉型為開放的、外向型的互聯網平臺經營商,也許才是當代知識經營者最正確的道路。
第二,創建不同主題、不同類別、不同類型的數據庫,組建數據庫網絡聯盟,以知識集中商身份躋身全球市場。由知識點向知識類聚集、由知識類向知識塊聚集、由碎片化分散型向意義主題型聚集,所有這些聚集背后的支撐技術無一不是數據庫技術,數據庫出版成為信息文明時代最顯著的出版特征。只有數據庫出版才能代表數字出版的成就,才能代表數字出版的出版方向,才能代表知識的存在與傳播狀態。但對于知識經營者而言,自身所擁有的知識資源畢竟有限,而數據庫出版商所追求的恰恰是規模效應,因此,數字出版商應當采取數據庫搜索聯盟形式,一方面自建數據庫,另一方面將社會上或企業所建的數據庫進行內容整合,應用搜索引擎技術將各數據庫聯系起來,從而實現商業搜索價值。數據庫以及大數據擁有量是國家知識實力、科研能力和文化影響力之所在,我們應當將數據庫出版上升為國家戰略而構建數據網絡下的信息與知識集中庫,構建數據網,構建塊數據,只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抗衡數據治國之下的西方文化強國。
第三,創建云計算和數據中心,傾力建設國家級教育云和知識云,知識經營商向云服務運營商轉移。“云”最初是指通過公共電話網絡為兩個用戶建立專線聯系,“計算”則是指計算機的計算能力。1997年誕生的“云計算”則是指“通過網絡提供可伸縮的廉價的分布式計算能力”,是基于互聯網相關服務的增加、使用和交付模式,是指通過網絡以按需、易擴展的方式獲得所需資源。美國亞馬遜、戴爾、IBM、谷歌、微軟等公司紛紛開發云服務,2010年前后云計算形成一個從應用軟件、操作系統到硬件設施的完整產業鏈。2011年美國出臺《聯邦政府云戰略》,實施“云優先”計劃,Data.Gov網成為為企業和個人服務的云服務平臺。云計算將數據存儲和數據分析變成了商業性的網絡服務,全球的政府機構、企業和個人應用與消費信息技術的模式由此改寫。亞馬遜已經在云計算商業服務上取得巨大進展。知識經營商必須學習其商業模式,選準教育領域和企業知識領域,一方面聚集海量數字內容,另一方面聚集頂尖的信息技術研發人才,建立專業領域的云計算和數據服務中心,轉型成為云服務經營商是知識經營邊界擴張到數據庫信息服務的必由之路。
第四,創建不同類型的數字圖書館,知識經營者的本質是成為優秀優質的內容提供商。根據維基百科的定義,數字圖書館是一個組織,它能夠有效、全面性地收集,長時間地處理及保存大量的數字內容,并且有適當的能力進行有方向的匯整,提供給用戶進行研究。數字圖書館是沒有圍墻的、虛擬的知識圣殿,在互聯網背景下,在搜索引擎的光輝下,它依然是知識權威的象征,它在數據的征集、信息的組織、信息的傳播與利用、信息與知識的咨詢、文檔數據的保存與維護、多元化信息資源的管理等方面創造了全新的知識挖掘、檢索和管理系統。數字圖書館作為經過嚴格篩選的信息與知識管理系統,是國家、民族和個人智慧的象征、知識的象征和智能的象征。數字圖書館不僅應當是一個國家聚集和消費知識的戰略,也應當是一個團體、一個企業、一個家庭、一個人聚集和消費知識的戰略。知識是互聯網時代的旗幟,數字知識像水一樣成為人們生存之所需,作為知識的經營者,我們必須針對個人型、家庭型、教育型、研究型、企業型和公共型數字圖書館提供優質的、可信賴的權威知識,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完成數字和互聯網時代的身份蛻變,才有可能不負使命,重新成為知識的媒介,重新成為知識的數字代言人。
(耿相新,中原大地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