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夫妻

陳鳳尤

天冷了，老婆還穿得很單薄。我提醒她，不要為了漂亮就不肯多穿，容易感冒的。老婆雖然反駁了幾句，但最后還是順從地加了件衣服。她一邊怪我雞婆，一邊嬌媚地笑著。回憶起來，這樣的爭吵還發生過很多次，但每一次都讓我們更加親密，從來沒有想到過分手。

剛結婚那陣子，看到別的夫婦吵得不可開交，我們都感到不可思議。不到一年，我們有了婚后的第一次爭吵。老婆開始數落我的千般不是：不該把雙方的親戚分成你那邊我那邊的；不該為了看球而耽誤去看生病的丈母娘；不該無視她的存在，晚歸不請假……她甚至警告說，再這樣，絕不原諒。我也不客氣地還擊她：不理家務，不知道節儉，總是買來一大堆化妝品……兩人都把對方的缺點講得條理分明、絲絲入扣，吵架變成了批斗大會。

激烈的爭吵過后，老婆摔門而去。那時已是深夜，我慌張地追下去，老婆早已不見了蹤影。回到空蕩蕩的房間，我有些后悔，不知不覺眼睛里泛起了淚花。從此，每回爭吵，我總會用背緊緊地頂著門，怕老婆任性地奪門出走會遇到危險。

我也有氣急的時候，憤然收拾行李出走。老婆追到車站，抓住我的行李包，低下頭說愿意做我最重的行李。結果，我們一起到附近的旅游景點甜蜜了兩天。

后來有了兒子，生活更加實實在在地逼近了我們。不知道從何時起，一地的雞毛蒜皮讓彼此心力交瘁，吵架成了家常便飯，甚至忘記了當初為什么而爭吵。開始還避開兒子，壓抑著爭吵的聲音，不讓孩子聽到。后來便顧不了許多，在孩子面前扔東西，但從不摔碎家里的貴重物件。

爭吵的次數多了，彼此埋怨惡語相向，已經沒有理智可言，久而久之，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她也不甘示弱：為什么別人的老公都人五人六，偏自己的男人這么沒出息？離婚兩個字也在不知不覺中脫口而出。終于，在一次大吵一架后，老婆堅決要求離婚，我也橫下了心，以為這會是兩人的終結。可到了關鍵時刻，兩張結婚證都找不到了。原來，彼此都不約而同地藏起了它。說到底，總還有點猶豫，我們不忍放下自己苦心經營的這個家。

兒子終于考上大學，屋里只剩下我倆。孤獨的兩人相互依賴，矛盾也越來越少，最終兩人漸漸明白。吵，是因為彼此太在乎對方；而不吵，是懂得了那種試圖改造對方的幻想是多么不切實際。現在，即使爭吵，也不似從前那樣認真。在不吵的時候，我開始調侃老婆，說知道她什么時候該叫喊，什么時候該流淚，什么時候該摔東西——當然也知道該摔什么東西。她也笑我，笑她離家出走后我的失落，笑我抵住門的倉皇……仔細想來，男人的理智在于把爭吵與和好、眼淚與歡笑當作慢慢變老的一個過程，而女人的機敏在于視爭吵為平淡婚姻的潤滑劑。其實，婚姻里面是沒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明白了這個道理，彼此便再也不用拿身體抵住門，藏那已經泛黃的結婚證，在深夜的大街上尋找對方。愛情，早已和親情融為一體，分不出彼此。所有的爭吵，開始變成一種回憶，成為過往生活中小小的甜蜜。就像酒精和水，慢慢地試探，慢慢地勾兌，慢慢地融到一起，如同兒時作坊里的制酒過程，有著百轉千回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