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官藥局成藥標準《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唐廷猷

(四川省中藥學校，四川 峨眉山 614201)

·專論·

宋代官藥局成藥標準《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唐廷猷*

(四川省中藥學校，四川 峨眉山 614201)

宋代官藥局熙寧九年開辦，元豐初太醫局編印成藥標準《太醫局方》，供依方制藥售賣。后有五次增補修訂，先后改名《和劑局方》、《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最后達到10卷16門788方的終極規模?！毒址健穭┬鸵酝?、散為主。每方記述功效主治、藥物組成、使用劑量、炮制要求、生產工藝、用法用量，有的還有禁忌說明。重視治療藥品、道地藥材、加工炮制、安全有效是其特色，影響中國醫藥行業八九百年之久。

宋代；官藥局；成藥標準；太醫局方；和劑局方；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1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成書及影響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后簡稱《局方》)成書沿革，今人尚志鈞[1]、章健、李洪濤[2]有過論述，歸納起來是三個階段：始創于《太醫局方》，初成于《和劑局方》，定型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始創后經過5次大的增補修訂，其中北宋1次，南宋4次，歷時150年。過程如下。

元豐初本名《太醫局方》。宋神宗熙寧九年(1076年)，太醫局奉命開辦熟藥所。元豐年間(1078～1085年)，太醫局即編印《太醫局方》3卷，供熟藥所依方制藥售賣。惜原書失傳。

北宋大觀一修名《和劑局方》。宋徽宗大觀年間(1107～1110年)，官藥局上奏朝廷：《太醫局方》疏漏疑誤較多，應加以修訂。徽宗準奏，即令藥局挑選精通醫藥之人進行修訂。藥局三位官員陳師文、裴宗元、陳承受命承辦。不到一年修訂完成刊行，改書名為《和劑局方》，以順應崇寧二年(1103年)官藥局修合藥所改名和劑局，全書共5卷21門297方。其后卷數、門數、方數有所增減，故今本《局方》統計《和劑局方》為10卷16門301方。

南宋紹興二修名《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二月，宋高宗詔藥局校訂《和劑局方》，并改書名為《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以順應紹興十八年(1148年)官藥局更名為太平惠民局，以后書名沿襲不變。當年十二月修訂完畢，隨即刊發全國各局。全書新增71方，共372方。

嘉定三修。南宋宋寧宗嘉定元年(1208年)，朝廷命藥局醫官許洪校訂《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許洪精通醫藥，對方中藥物添了注文，新增了《指南總論》3卷、吳直閣所得諸家名方126首、諸藥局經驗秘方173首和自序，共671方。

寶慶四修。宋理宗寶慶年間(1225-1227年)重修，新增76方，共747方。

淳祐五修。宋理宗淳祐年間(1241-1252年)又重修，新增41方，共788方。

至此，《局方》經過5次大的修訂，收方規模逐漸擴大，最后達到流傳至今的10卷16門788方的終極規模。

元明清三代，均有《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刻本傳世，成為自宋至明，各級官藥局生產成藥必須遵循的法定規范，民營藥業成藥生產也多以此為依據。后來，很多民營藥業效法和劑局，編寫了自己的成藥生產配本，多取名《丸散集成》或《丸散藥目》。

《局方》的影響，元代醫學家朱震亨在《局方發揮》中，雖然批評其書有失辨證論治之弊，但仍有一段精湛肯定。他說：“和劑局方之為書也，可以據證檢方，即方用藥，不必求醫，不必修制，尋贖見成丸散，病痛便可安痊。仁民之意，可謂至矣。自宋迄今，官府守之以為法，醫門傳之以為業，病者恃之以立命，世人習之以成俗?！敝煺鸷嗍钦f：“《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這本書，可以根據病證在里面查找適合的醫方，當即選藥，不必求醫，不必加工，尋買現成成藥服用，病痛就可得到即時治療。愛民之舉，可以說做得極其周到。從宋到今，官府遵守它成為法典，醫界傳習它學其本業，病者擁有它保護生命，世人學習它形成習俗?！庇绊憦墓俑搅嗣耖g的醫藥人和老百姓，這在中國醫學史、藥學史、藥業史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新中國亦多次出版、多人研究《局方》，其中很多成藥、方劑為當代常用?！毒址健酚绊懼袊t藥行業八九百年之久。

2 《局方》788方的來源與分門歸類

1959年，人民衛生出版社以元代宗文書堂鄭天澤刊本為基礎，輯各本優點，出版了新中國首本《太平惠民和劑局方》。1985年，該社又以此版為基礎，出版了劉景源點校本《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劉本總目為10卷16門“凡七百八十八方”，扉頁收載了陳師文等三人的《進表》，后附許洪《指南總論》3卷?！赌夸洝穂3]788方有大觀、紹興、嘉定、寶慶、淳祐5個時段的6種來源：分別是大觀(此未實際標出)《和劑局方》301方，紹興續添方71方，嘉定吳直閣增諸家名方126方、諸局經驗秘方173方，寶慶新增方76方，淳祐新添方41方。這5個時段、6種來源和按主治進行的分類，保存了宋代修訂《局方》的大體輪廓，是研究《局方》成書沿革的重要依據，遂在尚志鈞列表基礎上微調整理，見表1。

表1 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年版《太平惠民和劑局方》788方5個時段6種來源和按主治分門歸類統計表

卷9·治婦人諸疾·續添諸局經驗秘方，末尾之“豬蹄湯”未作成藥計算，故總方為788，與常說相符。

從表1中可以看出，現存《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共10卷，按主治分為治諸風、傷寒、一切氣、痰飲、諸虛、痼冷、積熱、瀉痢、眼目疾、咽喉口齒、雜病、瘡腫傷折、婦人諸疾和小兒諸疾14門，另有諸湯、諸香2門，共16門，共載788方。通常說的10卷14門，是將第10卷中已統計了成方數的“諸湯”(26方)、“諸香”(4方)2門未計算在內。若不算這2門，總共有758方，與常說不符。

3 《局方》的劑型與名藥

《中華本草·中藥藥劑》章統計：788種成藥中，除去重復實為775種；共收方劑791方，按劑型分類，丸劑290方，湯劑128方，煎劑2方，飲劑26方，散劑233方，粉劑1方，膏劑19方，餅劑4方，錠劑2方，砂熨劑4方，丹劑77方，其他劑型5方。

細查《局方》的湯劑、煎劑、飲劑，商品形態都是“為粗末”、“為末”水煎服的煮散劑，或“為末”、“為細末”沸湯點服的散劑。而丹劑并不是一種實在劑型，僅言色紅或療效獨特珍貴而已，實際多為丸劑、散劑。如至寶丹為丸劑，靈寶丹為散劑等。所以《局方》788方中，主要是丸劑、散劑和煮散劑，占了九成以上，另有少數內服膏劑、外用油膏劑、膏藥劑及錠劑、熨劑、灸條劑。每方記述內容，依次為功效主治、藥物組成、使用劑量、炮制要求、生產工藝、用法用量，有的還有禁忌說明，非常方便生產經營者操作和消費者購買使用。

《局方》的丸字書寫，因避宋欽宗趙桓諱，將“丸”改寫為“圓”。丸劑有水丸、蜜丸、糊丸、蠟丸和半濃縮丸。用其他粘合劑制丸者，有棗肉和丸、豬膽汁和丸、甘草水和丸、甘草膏和丸、皀角膏和丸、生姜自然汁和丸、蜜姜汁和丸、蒜膏和丸、醋膏和丸、三稜膏和丸、巴豆膏和丸等。水丸為了增強粘度，有的加入阿膠汁。糊丸用糊多種多樣，有糯米糊、粟米糊、面糊、蒸餅糊、生姜汁煮面糊、蜜面糊、山藥糊、醋糊、酒糊等，糊丸成后用布袋撞光。丸劑的大小，多使用估計量，有如彈丸、櫻桃、龍眼、雞頭實(芡實)、酸棗、梧桐子、皂莢子、綠豆子、蘿卜子、粟米等規格。丸劑的上衣有金箔衣、銀箔衣、朱砂衣、青黛衣、麝香衣等。粉碎方法，細料藥用研，其他藥用搗或碾。藥品包裝，一般用紙袋、紙盒，外用油膏和膏藥母膏用瓷盒盛。膏藥用時取少許熱化，攤絹帛或紙上貼用。

《局方》成藥為有效治療藥品，有的非常著名而盛行于世。

值得先說的是卷三蘇合香丸。本品由白術、青木香、烏犀屑、香附子、朱砂、訶黎勒、白檀香、安息香、沉香、麝香、丁香、蓽撥、龍腦、蘇合香油、熏陸香15味藥組成，主治突發氣郁心痛。懂一些醫藥知識的宋真宗，創造性地用蘇合香丸治氣弱多病，取得良效。宋人彭乘《墨客揮犀·卷八》[4]記載：王文正太尉氣羸(虛弱)多病，真宗面賜藥酒一瓶。文正飲之，大覺安健，因對稱謝。上曰：此蘇合酒也。每一斗(約2020毫升)，以蘇合香丸一兩同煮，極能調五臟，卻(去)腹中諸疾。皇上因常用它賞賜近臣，因而臣庶之家皆仿效為之，使蘇合香丸名聲大振，盛行于時。官藥局亦將蘇合香丸做成防疫保健用品出售——“用蠟紙裹一丸如彈子大，緋絹袋盛，當心帶之，一切邪神不敢近”。 此用法已載入《局方·卷三·蘇合香丸》條中[5]。

卷三集香丸，由白豆蔻、縮砂仁、木香、姜黃、丁香、香附子、麝香、甘草8味藥組成，芳香行氣，化濕和胃力強，能治一切氣機阻滯之胸膈痛悶，脅肋脹滿，心腹疼痛，噫氣吞酸，嘔逆惡心，對飲酒過多傷胃之脾胃不合，惡心嘔吐尤宜。清明上河圖趙太丞家藥鋪，門前屏風廣告上書的“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即指此方，可見銷路甚廣。而卷二中的五苓散、大順散、縮脾飲等，被制成飲料在食品攤鋪廣為銷售。南宋文學家周密在《武林舊事》中有明確記載[6]。

《局方·卷十·諸香》為保健用品，有芬積香、衙香、降真香、清遠香4種。4方全為香藥組成，制用法為“煉蜜搜和，如常法燒”，是供放香爐中燃點飄香煙、避穢邪用，適應上層社會熏香盛行之需。故有的方中加入沙木炭助燃。

《局方》中的不少成藥，如至寶丹、牛黃清心丹、川芎茶調散、藿香正氣散、蘇合香丸、理中丸、平胃散、參苓白術散、蘇子降氣丸、木香檳榔丸、二陳湯、獨活寄生湯、紫雪丹、抱龍丸、烏梅丸、槐角丸、逍遙散、四物湯、四君子湯、十全大補湯、香薷散、不換金正氣散等，不僅宋代常用，而且仍是當代中國的重要成藥與常用方劑。

4 《局方》中的道地藥材

《局方》方中使用了不少道地藥材以保證藥品質量，這在此前方書中十分少見。粗略統計有20種，其中川芎出現57次，川烏出現30次。現依卷序錄首見所用道地藥材方匯記于下，成藥名后數字，為人衛版今本《局方》所在頁數，見表2。

表2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所用道地藥材統計表

卷三感應丸中南木香為舶來品、川干姜與川白姜相同，均未計入道地藥材。

5 《局方》中的重復方與脫名脫藥方

另需說明的是，不少人都發現，《局方》中有一些前后重復方。尚志鈞指出有青娥丸、感應丸、大已寒丸、桂苓丸、消暑丸、對金飲子、清心蓮子飲、消毒犀角飲、太陽丹、沒藥降圣丹、如圣餅子等?！吨腥A本草·中藥制劑》[7]章統計，扣去重復，《局方》實為775方。重復13方。但一般仍習稱788方。細看今本《局方》目錄，發現對重復方有13處用小字注文作了說明，惟漏掉青娥丸、人參散2方未注，故實際重復方為15首，見表3?，F列表匯集如下，卷后數字為人衛版今本《局方》頁數。卷三理中丸與理中湯，方雖同劑型不同，未算作重復方。

表3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重復方統計表

《局方》中也有脫名、脫藥方。如卷十降真香，末文為“煉蜜搜和，如常法燒”。 示記述已畢，卻又提行列出玄參、香白芷、藿香、香附子、甘松、麝香末5藥。點校者注一指出：“玄參以下至麝香末疑為另方，原本及各刊本均疑脫方名及制法[8]。”另外，卷一乳香沒藥丸，點校者注文指出：“本方名為乳香沒藥丸，但方中無乳香、沒藥，各本均同。今存疑[9]”。 卷六消毒犀角飲，亦注文指出“方內無犀角”。為脫藥方。筆者發現，卷三雞舌香散方中也無雞舌香，也是脫藥方。古籍中出些文字錯漏重復難免，無損本書巨大歷史貢獻。

6 《局方》中有炮制規范專篇

《局方·指南總論》中有《論炮炙三品藥石類例》專篇，將185種藥材炮制方法列為法定制藥標準，實為宋代官藥局的飲片炮制規范。對炮制作用有了更深認識。《指南總論·論合和法》篇明確指出：“炮炙失其體性……雖有療疾之名，永無必愈之效，是以醫者必須殷勤注意，再四留心，不得委以他人令其修合[10]?！痹斠娏砦?。

7 三點存疑

一是不解為何有人說《局方》788方是10卷14門[11]。

《局方》788方本是10卷16門，而學界長期有人說是10卷14門，14門只有758方，與788方之說不相吻合。筆者認為后2門雖有問題，但16門是歷史，應該指出問題而予承認。

二是不解《局方》為何打破自定分門規矩。

《局方》成藥按主治歸類分門，共分14門。然而卷十《諸湯》26方主治病證多不相同，理應歸于各門之中?！吨T香》4方為防疫保健用品，也應單獨立卷立門。但《局方》將二者極不合適地附于卷十治小兒諸疾門后，破了自定規矩；《諸湯》又是以劑型立門，再破自定規矩，令人不解。難怪有人說《局方》是14門，不承認《諸湯》、《諸香》的立門資格，這可能是“十四門說”的原因所在。

三是不解《諸湯》中為何有17方用過量炒鹽入藥。

《諸湯》26方中，豆蔻湯、木香湯、桂花湯、破氣湯、玉真湯、薄荷湯、紫蘇湯、厚樸湯、五味湯、仙朮湯、杏霜湯、生姜湯、益智湯、撾脾湯、小理中湯、白梅湯、三倍湯17方，都有用鹽炒后入藥，而且用量很大，一起制藥，同時服用。這在方書中恐為罕見。今醫更無此用法。簡約摘舉4例，見表4。

表4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諸湯》4方用鹽量統計表

再分析五味湯。該方功效主治是：溫中益氣，治胸膈痞滿，心腹刺痛，短氣噎悶，咳嗽痰唾，嘔逆惡心，不思飲食。處方與制用法為：五味子九斤，良姜、陳皮、茴香各一斤半，甘草十七斤半，鹽炒二十二斤，右為末。每服二錢，沸湯點服，食前服。藥鹽之比為31比22，鹽約占該藥品總重量的42%。

用鹽量太大，從藥劑學上講，易吸濕壞藥，也不利于服用；從中醫理論講，易生濕助痰，對治咳嗽痰多、口干口渴反而不利。上列17方中除五味湯外，紫蘇湯、杏霜湯也治咳嗽痰多，故不相宜。

另外，《局方》前14門處方用量單位是兩與錢，而諸湯26方有20方用量單位突然提高為斤與兩，像是和劑局的投料單。前后出現用量不協調，可能是校訂者為保持處方原貌，未作統籌之故。

[1] 尚志鈞.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的成書概況.中成藥研究[J]，1988，總100(5)：35-36.

[2] 章健，李洪濤.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成書考略.中醫文獻雜志[J]，2001，19(4)：11-12.

[3]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目錄[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9-41.

[4] 宋·彭乘.墨客揮犀·卷八.見：筆記小說大觀.第7冊[M].揚州：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3：54-55.

[5]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三·蘇合香丸[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83.

[6] 宋·周密.武林舊事·卷六·市食·凉水[M].北京：中國商業出版社，1982：124.

[7]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華本草編委會編.中華本草·第1冊[M].上海：上?？萍汲霭嫔?，1999：197.

[8]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十·降真香[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402.

[9]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一·乳香沒藥丸[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28.

[10]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指南總論·卷上·論合和法[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409.

[11] 宋·太平惠民和劑局編.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內容提要[M].劉景源點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5：2.

2014-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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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廷猷，四川省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原四川省中藥學校副校長，教授；研究方向：藥學史和藥業史； Tel：(0833)5521467，E-mail：tanghai116@126.com

10.13313/j.issn.1673-4890.2015.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