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劇場及其他
—— 美國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訪學拾零

文/張 蓉

課堂、劇場及其他
—— 美國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訪學拾零

文/張 蓉

2013年我受教育部留學基金委資助，作為國家公派訪問學者赴美國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訪學研修，收獲頗豐。那些訪學期間的所見所聞至今依然印象清晰，一切仿如發生在昨天一般。

一

愛荷華大學（The University of Iowa）成立于1847年，她是愛荷華州第一所公立高等教育機構，也是最早授予戲劇、寫作、音樂、藝術等領域高等學位的美國高校。她坐落于美國中部的一個小城——愛荷華城。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成立于1906年，現開設作曲與音樂理論、指揮、爵士、音樂教育、音樂學、音樂治療、管風琴、打擊樂、鋼琴、聲樂與歌劇、弦樂和管樂等專業。在有多達3萬余名學生的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顯然是一個袖珍學院，總共只有400多名學生。研究生和本科生大約各占一半，除授予學士和碩士學位外，在理論及部分表演專業也可授博士學位。

學習研究美國高校的聲樂教育教學是我這次訪學研修計劃中的重點內容。來到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后，我將主要精力放在進課堂聽課。學院負責人友好地表示將對我“open doors”，滿足我一切進入課堂的要求。我先后選聽了包括演唱（Voice）、歌劇研習坊（Opera workshop）、歌劇排練（Opera rehearsal）、合唱排練（Choral rehearsal）、聲樂教學法（Methods of literature）、聲音發聲原理（Principles of Voice Production）等課程。聽這些課程有的我只是淺嘗輒止，有的則是整個學期都堅持下來了，其中如Opera workshop、Opera rehearsal等就屬于后者。

在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提供給我的課表中，Opera workshop首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2000年在周小燕歌劇中心國際歌劇大師班的課堂上我曾體驗過這種教學。在愛大音樂學院任教此課的教師名叫勞拉·約翰遜（laura johnson），她是一位出色的歌劇導演，顯然也是一位優秀的教師。起初我還很擔心自己那蹩腳的英語，但當我真正走進課堂后，卻發現這并無大礙，勞拉以生動的授課形式和豐富的肢體語言化解了我英語聽力上的不足。

在一間5 0平方米左右的教室里，八九名學生圍坐半圈，勞拉不時從中安排一名或兩名同學走到場地中間進行演唱。這種訓練并非端立在鋼琴旁中規中矩地演唱，而是在教師的指導下，學生自主地或坐或臥、或行進或翻滾著演唱。按通常的觀念來看，這不太像上課，倒是有些做游戲的意味。有一次上場演唱的是一位有一雙漂亮藍眼睛的金發女孩，她演唱的是莫扎特歌劇《唐·璜》女主角采琳娜的那首著名的詠嘆調《你就會看到》（Vedrai，carino）。該生一邊演唱著一邊隨意地揮動雙手，腳步也不斷地移動著，隨后她慢慢坐到了地上，又將整個身子躺在了地板上并緩緩翻滾著，而伴隨著這一切動作她的歌聲始終沒有停頓。唱到了快板處勞拉喊了stop，金發女孩坐了起來，在座的其他同學開始自由發問，有的問她的動作有什么意圖，有的問她演唱時大腦在想什么，有的還對她的演唱提出改進建議等，面對五花八門的問題這位演唱者都積極地回答著。之后勞拉對該生的表演和同學們的意見作了評價和小結，她告訴該生：你的動作還沒有隨著自己的心放開，我希望你現在所做的動作應該與你歌劇中所要表達的內容沒有任何聯系，你應該將歌聲與肢體純自然地結合，不要有刻意的痕跡。還有一次上課時，一名靦腆的男生上來演唱，他的聲音發顫，喉嚨發緊，歌詞也記不住，勞拉就讓這名學生一邊演唱一邊將自己書包里的書取出，一本一本在地板上擺放成一個圓圈，然后又一本一本地將地上的書再放入書包，隨著男孩的注意力分散到放書撿書上去，他演唱時喉部肌肉明顯得到放松，聲音也逐漸變得平和自然許多。

無論是金發女孩在地上翻滾，還是靦腆男生放書撿書，這些看似與演唱毫無關聯的動作其實都有一個重要的目的，那就是讓學生在演唱中盡量放松身心，讓歌聲在沒有精神羈絆的狀態下自由地呈現。這些都是該課程在初始階段為訓練學生建立歌唱表演的基本狀態而采用的方法。隨著持續地聽課，我與勞拉也有了更多的交流，她認為演唱中的許多技術問題都與演唱者心理上的拘謹和發聲系統的緊張僵硬有關，如何解放演唱者的身心壓力負擔，在演唱訓練中采取多種多樣形式轉移學生的注意力是一項有效的重要方法。只有心無旁騖了，演唱者才能專注于音樂的表達。

Opera rehearsal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課程，它通過直接組織學生進行歌劇排演，并最終以舞臺演出來呈現教學成果。在愛大音樂學院，從我2月份走進課堂看到聲樂藝術指導就莫扎特兩幕歌劇《狄托的仁慈》給學生在語言、音樂、劇情等方面進行最初的介紹和訓練，到其后歌劇導演開始正式排練、樂隊指揮和管弦樂隊進入、舞美設計等相繼跟進，直至5月初在當地一家劇院觀賞該劇的對外公開演出，我完整經歷并見證了該校歌劇排演這門課程的整個教學過程和學生們通過學習所得到的成長與收獲。

歌劇排練作為聲樂學生的重要訓練內容和方式，在許多音樂學院都開設有這門課程。在美國期間，我還去了費城的天普大學（Temple University）音樂學院、巴爾的摩的皮博迪音樂學院（Peabody Institute）等院校參觀聽課。在天普大學音樂學院，我的一個在這里留學讀研的學生茗帶我走進了她們的Opera rehearsa課堂，教授這門課的老師Ryvkin對我這位不請自到的中國同行熱情地表示歡迎。那天是歌劇排演回放錄像。Ryvkin每次都將學生的表演錄下來，然后在課堂上回放，主要目的是讓學生通過審視自己和同學的表演，來發現、解決演唱和表演中存在的問題。我觀察上課的學生，發現其中有不少亞洲面孔，茗告訴我這個研究生班共有15人，3個中國人，5個韓國人，其他都是美國人。3名中國學生除了她來自武音，另兩位分別來自上音和華師。當天我們看了大概有十個歌劇片斷，多選自一些經典歌劇，如《茶花女》《蝴蝶夫人》《卡門》等，還有一些作品選自英國歌劇和美國音樂劇。來自中國的3名學生在聲音上都不錯，顯示出良好的聲樂技術素養，可能由于語言及表演上尚顯嫩拙的原因，他們參與作品表演的分量似還偏弱。倒是幾位韓國學生風頭更足，無論是表現戲劇沖突時所要的那種情感宣泄，還是表演幽默詼諧時所需要的豐富的表情，他們都能做得恰到好處，顛覆了我心中一向存在的亞洲學生性格多較為內斂、含蓄，表演上不夠放松的印象。

二

在美國，我去了不少劇場、音樂廳和禮堂，短短的半年時間里觀摩了大小不等、性質不同的各種音樂會或其他演出、考試等數十場。其中除了大量的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師生的音樂會外，還在紐約百老匯（Broadway）觀看了韋伯的“歌劇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在電影院領略了通過衛星轉播欣賞的直播歌劇演出，在普通的美國中學觀看了中學生演出的音樂劇等。

在電影院看歌劇直播是我第一次經歷。開始我還以為去電影院是看現場演出，后來才明白是通過大銀幕看直播。當天觀看的是大都會歌劇院演出的瓦格納的《帕西法爾》（Parsifal）。2013年是瓦格納誕辰200周年，看來美國人安排劇目也是有講究的。雖然這是一部名劇，但我本人過去并不太熟悉，演出本身也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但這樣一種欣賞歌劇的形式，倒是一種別樣的體驗。后來據了解，這是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已實施多年的一種所謂“優秀歌劇滲透計劃”的歌劇推廣傳播方式。通過演出時采用衛星直播，一場歌劇演出現場雖然只有幾千名觀眾，但卻有數萬人甚至更多人在全國或全世界的許多電影院在同時觀看。

一場中學生演出的音樂劇讓我難忘。那是在愛荷華的一所高中，當地一位華人的女兒在這兒上學，這位華人希望我能指導她的孩子學習聲樂，并邀請我去觀看有她女兒參加的音樂劇演出。記得那時波士頓馬拉松比賽剛發生爆炸案沒幾天，我們來到這所學校，足球場邊的旗桿上還降著半旗。走進禮堂撲面而來的是一系列奪目的海報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這種熱鬧場面是寧靜的愛荷華少有的。我隨后接到一份紅色的、厚厚的節目單，一看看封面才知道今晚他們將表演的是一部在美國相當著名的音樂劇《律政俏佳人》（Legally Blonde）。這是一部典型的美式勵志喜劇，在美國非常受青年人喜愛。整個演出廳座無虛席，大部分都是家長帶著孩子也有當地的居民，大家穿著講究的服飾隆重得像過節般地來觀看學校的這次演出。

參與的演員及樂隊都是學校的中學生，同行的亞太中心的劉老師告訴我學校有各種藝術興趣班組，幾乎每天下午大部分時間都進行這些活動。孩子們的表演讓我感到意外，雖說在唱、跳、演方面仍能明顯看得出其中的一些稚嫩，但同學們有模有樣的表演，有模有樣的舞美設計、有模有樣的樂隊等都使人禁不住要為其鼓掌。尤其是他們身上的那種強烈的表現欲望和釋放天性的自然使得你已經忽略了他們在演唱某個音時出現的不足，某段舞蹈技術上的不到位。演出讓人看不出這是一所普通中學，倒像是一所藝術學校學生的表演，真心為這些孩子身上展現的良好藝術素養所感動，更飲佩那些指導他們的音樂老師。

5月上旬我去費城和巴爾的摩，聽了好幾場音樂會，其中有一場音樂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名本科四年級的學生，名叫Kathleen Caskek的女中音。整場音樂會演唱了5位作曲家的藝術歌曲，5位作曲家分別是亨利·珀塞爾（1659-1695）、亨德爾（1685-1 7 5 9）、約翰內斯·勃拉姆斯（1833-1897）、福列（1845-1924）、赫伯特·休斯（1882-1937）。演唱者正是按照作曲家出生年代這樣一個順序，從17世紀唱到了20世紀。這樣的排列讓聽眾對不同時期的作品風格一目了然。演唱者雖然年輕，但舞臺上的把控卻很顯老道，對不同時期的藝術風格演繹得游刃有余。

在那里我還趕上了一場聲樂考試，參加考試的有本科生、研究生。本科生規定5首曲目，研究生7首，每人自選一首曲目演唱，然后老師從中再現場選擇部分曲目指定演唱。學生演唱的曲目范圍很廣，除了歐洲的經典作品外，也有不少美國聲樂作品。包括藝術歌曲、詠嘆調、音樂劇作品，也有重唱等品種。與我們不同的是，每位評委老師除要現場打分外還同時要給學生填一份類似于鑒定評語的表格。在讓學生拿到一個分數外，還讓學生知曉自己老師之外的評委對其演唱的具體評價，這顯然是很有意義的。

三

訪學也是一種交流，交流自然應該是雙向的。在大量聽課、觀摩之外，我還在愛荷華州老議會廳（o l d c a p i t o l s e n a t e chamber）舉辦了個人獨唱音樂會，向當地觀眾推介中國聲樂作品，向音樂學院的師生展示中國同行的藝術風采。音樂會上我除演唱了一些經典的德法藝術歌曲、歌劇詠嘆調和在美期間學習的幾首美國聲樂作品外，還專門安排了半場中國作品，包括四川民歌《槐花幾時開》、維族民歌《思戀》、黎英海的《春曉》、李惟寧的《偶然》、林家慶的《在水一方》和陸在易的《我愛這土地》等。

擔任整場鋼琴伴奏的是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的歌劇藝術指導維恩（WAYNE）副教授。音樂會后他熱情地向我表示祝賀，我也向他致謝，祝賀我們音樂會的合作成功。為了這場音樂會，這位擁有辛辛那提音樂學院歌劇藝術家證書的鋼琴家付出了巨大努力。在合伴奏時，那些歐美作品他大多是駕輕就熟、一氣呵成，而如《槐花幾時開》這樣非常簡短的中國民歌卻讓其頗感糾結，中國韻味的輕重緩急讓第一次接觸的他著實有些難以拿捏。好在經過我們的共同努力，最后的表現證明維恩經受住了中國風格的考驗。

音樂會觀眾除了來自愛荷華大學音樂學院的師生外，還有不少華人、留學生，異國他鄉聽到中國歌曲令他們分外激動。曾任全美中文教師協會會長、現任愛荷華大學孔子學院院長柯傳仁教授在音樂會后對我說：“聽《我愛這土地》我非常激動。我確實被震撼了。”聽到這樣的表達，我有了較之于在國內演唱時更深切的一分體悟。

聽課、觀摩以及開音樂會構成了我在美訪學的主要經歷。毫無疑問，中美兩國在音樂藝術教育包括聲樂教育教學方面都各具特色、互有所長。訪學時間雖然短暫，但有些印象是很深的。一是他們十分重視藝術實踐教學，從課堂學習、琴房練習到舞臺實踐實現了有機結合，給予了學生許多的登臺機會，提升了其實際表演能力。二是注重教學互動，課堂氣氛活躍，教學效果好。這點無論是個別課、還是集體課，我所看到的課堂上多有這樣的特點。三是社會整體音樂藝術氛圍較濃厚。大小節日少不了各種露天演出，重要的音樂會座無虛席。有那么多的人站立在街頭看演出或端坐于劇場聽音樂會，且露出的都是相同的專注且享受的神情。而這點恐怕是我們最需要努力的。

（責任編輯 李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