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志遠
輝煌的“威尼斯畫派”源遠流長,18世紀的女畫家卡列拉(Rosalba Carriera,1675-1757)①卡列拉跨越了兩個世紀,之所以將其歸為18世紀是因為她在藝術上的成就和貢獻集中在18世紀。讓這一畫派更是錦上添花。由著手刺繡手工藝轉向繪煙盒裝飾畫,繼而在鼻煙壺的象牙蓋上畫袖珍畫,最后成為知名的女肖像畫家,是她用一生在藝術上進行的跳躍。
卡列拉出生于威尼斯,她的父親是一名公務員,家庭經濟并不寬裕,她的母親靠制作花邊補貼家用。卡列拉從小就對藝術感興趣,但并未因此經歷美術學院的教育,而是為母親設計花邊式樣,后因鼻煙壺廣受大眾歡迎繼而將注意力投于此畫袖珍畫,儼然為了生計。1690年以后受法國畫家Jean Steve的影響,才放棄了這項謀生,轉向繪制18世紀最大的藝術日用品——肖像畫,之后才走進公眾的視野并被接受。卡列拉繪制肖像主要用色粉筆②色粉筆是彩色粉筆的簡稱,是一種用顏料粉末制成的干粉筆。一般為8-10com長的圓棒或方棒,也有價格昂貴的木皮色粉筆。色粉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用于畫油畫的草圖,直到15世紀,色粉筆被制成許多不同顏色的色彩筆棒,它的表現力才被人們認識。一些藝術家喜歡色粉筆繪畫的速度及效果——從活潑的線到一塊塊柔軟地摩擦而重疊起來的色塊。,是她普及了這種新的繪畫類型——色粉筆肖像畫。
卡列拉進行色粉筆肖像畫創作很快就獲得了成功,成為羅馬圣·路克學院和法國巴黎皇家學院的成員;美第奇家族的科西莫三世公爵、德國、波蘭、法國、英國的上流社會成員,都要她的肖像畫;在佛羅倫薩,對她的接待相當于一個凱旋儀式;1720年,一個法國收藏家邀請她到巴黎,當時路易十四剛剛去世,新國王路易十五還是個小男孩。卡列拉在巴黎的第一幅肖像就是給這個小男孩畫的。雖然卡列拉名滿歐洲,但她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待在威尼斯為當地的上層訂貨人服務,她地位穩固,對她繪制的肖像畫需求也一直穩定。

卡列拉作品《繪畫的寓言》
受法國影響,威尼斯也興起了洛可可藝術風格。從卡列拉一舉成名到她的垂垂暮年,這正是法國洛可可蓬勃發展的時期,她普及的色粉筆符合這個時代的語境。因為對于洛可可風格的肖像畫家來說,色粉筆是非常理想的材料,它細膩柔和的變化滿足了他們所要追求的淋漓盡致的效果。卡列拉的色粉筆毫無遺漏地展現了她婉約的畫風,這種畫風既有洛可可的華麗,又多少帶點古典主義的莊重,對洛可可風格的發展起了重要的促進作用。躍動的光線、豐富晶瑩的色調、透明的蕾絲花邊、反光的綢緞、人物頭發和面部柔軟的質感等等,精致的畫面讓人情不自禁想到洛可可的“好口味”[1];雖然情欲和女性化的效果在卡列拉畫的肖像畫和想象畫中發揮了很好的作用,但其所畫題材沒有“愛的叢林與涼亭”[2]、沒有“富人的娛樂場”,這也就從某個程度避開了被定性為所謂的“輕浮”“艷情”,或多或少捍衛了自己無辜的藝術。
卡列拉畫作很多,收藏家較廣。撇開那些小客戶不說,光是英國駐威尼斯的領事約瑟夫·史密斯就收集了她40幅作品,神圣羅馬帝國的諸侯奧古斯丁三世是她的另一個重要客戶,英國國王喬治三世是她作品的主要收藏者。我想以她的一幅想象畫《繪畫的寓言》和一幅《自畫像》為例言說她過硬的畫功,對于那個時代背景下的卡列拉,未嘗不可以說“畫的功夫好了,也就不愁沒人競賣、收藏了”。
這兩幅畫,一幅唯美,一幅真實,各有千秋。在1720年的《繪畫的寓言》中,她選擇了她最喜歡的學生馥荔斯塔·薩塔拉作模特,畫作上透亮的肌膚、含羞帶媚的眼神、或隱或現的褶皺、人頭上怒放的的花朵、夢幻般的陰影、珍珠般晶瑩的色調、淺淡的色彩,輕松愉快,整個畫細節處現完美,用強烈的一體感連接在一起,賞心悅目,這幅畫幾乎被貼家收藏。《自畫像》是1745年她的某位收藏家要一幅她的肖像畫作為他收藏的卡列拉眾多繪畫的壓軸之物時畫的。這幅畫拋卻了她以前的美化經驗,完成了沒有掩飾的真實,緊抿的雙唇、無奈的眼神、嚴肅的表情、簡單的衣著,此時的她年近七旬,將近失明,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這幅畫寫照的是一個女人身心疲憊的暮年。雖然她使用蠟筆使自己的臉與繪畫平面接近,使背景朦朧,使自己沒有偽裝,沒有炫耀,沒有對觀察者的誘騙,可這種真實而不加任何修飾的美仍讓人忍不住駐足。
18世紀威尼斯受法國影響興起了洛可可藝術風格,時勢造偉人,關于卡列拉的顯赫和榮譽,除了她個人的才能與努力,時代也是功臣之一,她順應了時代潮流。在這里,我想透過社會背景看卡列拉的那份榮譽。
在這里,首先我們必須弄清楚兩個問題:第一,法國為什么會興起洛可可藝術?洛可可藝術,發端于路易十四(1638-1715)時代晚期的法國,盛行于路易十五(1715-1774)時代,“洛可可風格”又被稱為“路易十五式風格”,精致纖巧、色彩柔和艷麗。在法國的“地利”不言而喻。其次“天時”,洛可可藝術的興起與法國貴族階層的衰落、資產階級的興盛有關。18世紀上半葉的法國,封建制度的危機已越來越明顯,封建統治階級已經感到“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于是,“及時行樂”之風盛行。而在封建統治階級沒落的同時,資產階級正在興起,洛可可藝術風格正好也適應他們的審美需求。再者“人和”,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帕杜夫人(1721~1764)是洛可可藝術風格的倡導者,有人形容她“依靠美貌俘虜法王,使得自己的梳妝臺成為王國大政方針的決策之地”。蓬巴杜夫人作為路易十五的政治與文化的實力人物, 不僅參與著軍事外交事務,還以文化“保護人”身份左右著當時的藝術風格,她對法國洛可可藝術的影響是決定性的。在路易十五時代的法國,以富有的或有權勢的女性為中心的個人沙龍的影響達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個人沙龍在這個時代的盛行,原因可以長篇大論,這里不予涉及)。個人沙龍通常是有一個魅力四射的女性作為女主人,參加者包括藝術家、批評家、學者、詩人、哲學家、政治家等。當時出現了一大批沙龍女主人,活躍在頂峰的當然是蓬巴杜夫人。由于沙龍的活躍,女性的影響力大大提高,女性在貴族、宮廷和上流社會的社交界影響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也就為洛可可這種更偏向女性化的藝術提供了較好的條件。盡從此一個局部就可以發現洛可可藝術在法國的興起不是一種偶然。
第二,威尼斯為什么容易接受洛可可藝術?15世紀的威尼斯已成為地中海沿岸最大的商業中心,它實行貴族共和制政體,整個城市充滿了繁華的世俗氣氛,美術題材從15世紀后半期就從宗教轉向了世俗。湛藍的海水與東方商船絢爛的色彩交相輝映,使這兒的藝術家對色彩特別敏感,世俗的題材使他們把目光轉向美麗的自然風光,舒適豪華的生活也帶來一種享樂主義的情調,這一切都使威尼斯畫派的藝術家為意大利演奏了一段華麗的終曲。提到威尼斯的藝術避開不了源遠流長的威尼斯畫派,它是這個水城的象征之一。威尼斯畫派由喬凡尼·貝爾尼尼(Giovanni Bellini 1430-1516)奠基,并擁有喬爾喬內(Giorgione 1478-1510)、提香(Tizianno Vecellio 1490-1576年)和丁托列托(Jacopo Robusti Tintoretto1508-1594)、卡列拉等藝術巨匠,這一畫派有一個最高的理想—充分顯示現世生活的一切美好享受。威尼斯向來就有藝術上追求享樂主義的傳統,洛可可藝術在這里得到發展也不足為奇。
另外,卡列拉的非凡成就也來自于達到了“鑒賞力崇拜”要求的繪畫能力。與傳統的譴責“表達悲傷和辛酸”的禁欲社會相比,鑒賞力鼓勵對人的感情的同情理解。鑒賞力與婦女的聯系以及“女性”這個概念都是18世紀的產物。卡列拉能夠用視覺的語言來表達鑒賞力。
“時勢造偉人”,此話不假。在男權社會,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女性往往處于被奴役、掌控、排擠的地位,這種掌控與排擠并不單單在政治上得以體現,在經濟和文化領域對女性的控制也多如牛毛。滔滔藝術長河中被屈辱埋沒的女性藝術家不計其數,卓越的卡列拉被載入了正統的名單,這是一份幸運。盡管如此,還是能看到卡列拉身上被榮譽的光芒遮蓋掉的不公平。
美術學院發展到18世紀已成為美術發展的主要因素,學院課程為美術家提供系統而規范的基礎教育等,但對于女藝術家的發展,學院非但不扶持,反而采取限制和排斥的態度。在學院教育中,女性被排斥在人體課之外,大部分的女藝術家只能成為肖像和靜物畫家,或從事袖珍畫和刺繡,基本上與歷史畫類型無緣,卡列拉就是一例。熱衷藝術、悟性不錯的她未經美術學院的專業教育,自學成才,但也未擺脫掉美術學院給女藝術家指定的那些從業之路,她選擇、奮斗,由刺繡轉向袖珍畫再投入到肖像畫。雖然輝煌的她成為學院的成員,但也并未因此提高所謂的“繪畫題材檔次”;雖然她的色粉筆肖像畫滿歐文明,但終不過是被看作末流等級,遠非歷史畫的高檔次。藝術機構的影響塑造了復雜的藝術文化,其中包括理論和批評語言、社會關系,也影響到關于男性和女性的觀念。這種觀念不僅滲透到主流力量的男性頭腦中,也滲透到女性頭腦中,習以為常。卡列拉是受害者,有著無可奈何,也有著心甘情愿。權力話語的麻痹作用可見一斑!
洛可可時代個人沙龍風行,但優勢時間很短,在18世紀中葉就受到知識分子的挑戰。雖然沙龍的參與者主要是男性,但因主持人是女性,這種更偏向女性特質的沙龍文化通常被認為是貴族的矯揉造作。啟蒙主義思想家把這種文化視為墮落。大環境下的卡列拉自然也擺脫不了這種命運,她的光芒被法國的后起之秀莫里斯·昆丹·德·拉圖爾(Maurice Quentin de La Tour,l704-1788)或多或少的遮蓋了,都是在羅可可肖像畫領域耕耘,而且是卡列拉普及了色粉筆肖像畫,拉圖爾受卡列拉影響在后。可是在藝術史上理所當然的就側重于拉圖爾,二者并列時卡列拉也只是拉圖爾的點綴,只是被略帶提及。強調大男子主義品質等級,這怎么會是公平!金子是會發光,但并不是能隨時所地的隨心所欲的綻放自己的亮麗!
[1][2](美)溫尼?海德?米奈.巴洛克與洛可可:藝術與文化[M].孫小金,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15,16.